丽丽是吃着中国母亲的奶，喝着长江的水一点点长大的，她三岁时，中国话就说得很好了，还带了一点儿南京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她那模样却少有中国血统的遗传。

　　那天带着她逛街，她突然拉着我往回看，她指着路过的欧美人，喇叭似的大嗓门叫起来：“看哪！看哪！那边有老外！”我们都笑了：她虽然穿着唐装，可那小脸，那皮肤，那轮廓分明是纯种欧洲小“老外”模样，不知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是意大利人和中国人的混血儿。

　　她爸爸欧利是意大利人，见女儿的中国话越说越地道，意大利话说得磕磕碰碰，“离谱”太远，心里有点儿急。他想出来一个补救办法：在家时不许她跟妈妈说中国话，只能用意大利语交谈。这真难为了这个“小老外”。丽丽跟爸爸说几句意大利话，看看妈妈的脸色；跟妈妈说几句汉语时，再看看爸爸的表情，一副谁也不得罪的样子。这潜意识也波及到了她的玩具世界。四岁生日那天，“干爸爸”我同时给她买了芭比娃娃和中国生肖宠物。洋的土的，她都喜欢至极，差别在于：她对“洋娃娃”只说意大利话；对生肖宠物只说中国话。

　　南京的意大利人不多。各国老外和中国人聚会，交谈都用英语。在这种场合，“洋泾浜”丽丽可忙坏了：一会跟爸爸说意大利语，一会儿跟老外们说英语，不时冒出的中文还带点“阿是哒”等南京土话，忙得不亦乐乎。别人要是听不懂就更惨了，她常常用汉语给意大利人解释；或用意大利语给美国人解释。碰到韩国人，理所当然的汉语必定脱口而出。如果那韩国人不懂汉语，她就会羞人家：“你又不是老外！怎么（中国）话也不会讲啊？”

　　为了让她不忘记意大利，欧利每年夏季都要带她回欧洲住两三个月。到了九月，一个活脱脱的欧洲小天使回来了。我问她：中国好？还是意大利好？她说：南京好！意大利真脏，地上都是屎，臭，臭，脏死了！可她妈说：在意大利时，她奶奶、姑姑问她：意大利好还是中国好？鬼丫头却说：意大利好！中国脏死了，地上都是垃圾，臭，臭！

　　现在，丽丽上小学了。在欧利回家之前，她妈妈布置的战斗任务是：所有的作业必须做完！做不完？一定要藏起来，决不能让她爸爸看见。在欧洲，在北美，那儿是决不允许小学生做那么多作业的。

　　作为丽丽的“中国教父”，我教她中文时感觉到了她生父的隐隐敌意。其实这也不能怨我，要怨就怨中文太美丽了，丽丽特别喜欢中国字。拼音文字以音表义；象形文字音画意齐下，多美啊！

　　方国荣：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触网多年，现主要从事“手机小说”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