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部的协助下,著名作家黄济人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神秘的公安部功德林战犯所的真实全貌。本书以原国民党战犯邱行湘的被俘和改造为线索,具体而生动地描叙了杜聿明、宋希濂、黄维、康泽、文强等一大批国民党高级将领,在这个比军事战场上更为炽热、复杂和漫长的决战中改造从新的内幕。
黄埔村中
黄埔村坐落在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之处的偏僻地带。村里的一座座方块形的旧式房屋,包围着一个宁谧的天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漳河训练班就设在这里。
邱行湘在傍晚时分,走进黄埔村,走进一座朱色大门的四合院里。东厢房门打开了,屋里没有人,却亮着油灯。他和衣倒在铺位上,鞋未脱,双脚伸出床外,随便将棉被往肚子上一拉,便不愿意动弹了。洛阳一仗,他有七个昼夜没有合眼,这十几个晚上,他又常常彻夜失眠。现在,是他一个人安静地偿还他瞌睡账的时候了。他暗想,即使要死,也得等睡醒了再死。
醒来,邱行湘像一只性急的麻雀最初被捉进笼子一样,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与恐惧。他第二次想到死。自杀,现在有条件了,此间正是时候。黄河水软,墙头砖硬。邱行湘冲到房门,一阵浑打乱踢,高声吼道:“要杀就杀,软禁干什么!”
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来人没有说话,笑眯眯地走到邱行湘面前,双手一叉,仰面大笑起来。邱行湘疑惑了,他以为又是哪位解放军长官。
“我是蒋铁雄呵!”
“……!”
蒋铁雄是邱行湘的同乡同学。黄埔六期生,留学德国,官至国民党快速纵队副司令。一九四七年上半年,晋冀鲁豫解放军在豫北攻克汤阴,蒋铁雄随他的长官、国民党暂编第三纵队司令孙殿英被俘。
邱行湘看见蒋铁雄,半晌说不出话来。千头万绪,他不知从何说起。他来不及回顾在溧阳乡间私塾里的同窗之情,也来不及追忆在国民党官场里的莫逆之交,更来不及倾吐分别三年来的思念之苦,他此刻唯一的言语,是为着今日竟相逢在共产党的“监狱”里,而长叹不已的那一口气。
蒋铁雄倒没有这般繁琐的感伤。蒋铁雄话长,每每扬起眉毛:“既来之则安之。我被俘三百多天了,一天比一天安心。共产党的事情,我比你晓得得多啦!解放军是正义之师,训练班是仁义之地……”尽管蒋铁雄说一口纯正的溧阳乡音,邱行湘听来也甚为反感。但是,当邱行湘落进人生的枯井的时候,他对井底的蛤蟆也不会讨厌,何况现在是看见了老相识呢。
第二天,解放军二野漳河训练班李主任和姚科长设宴款待邱行湘,并邀蒋铁雄作陪。席间,姚科长向邱行湘介绍了解放区生产自给的情形,李主任则告诉了他当前的战场局势。
军人的每一根神经都连着战场,战场的每一丝硝烟都刺激着邱行湘的神经。就在解放军攻克洛阳的同年同月同日,收复了四平街。这位参加过四平街战役并且以四平街勇将自居的将军,承受着外人不可理喻的隐痛。
李主任似乎觉察出邱行湘心底的颓唐,把话题转向了3月29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的“行宪国大”。却不料这更是打在邱行湘的痛处。正是在这次“行宪国大”上,蒋介石出任总统之余,桂系头目李宗仁当上了副总统。这使得包括邱行湘在内的陈诚系将领极为反感的美国驻中国特命全权大使司徒雷登1947年9月8日向美国国务院报告:“……象征国民党统治之蒋介石氏,资望已日趋式微,甚至目之以过去的人物者。……李宗仁之资望日高,彼对国民政府无好感的宣传,似不足置信。”这些无稽之谈,竟得以势所必然的如愿以偿,邱行湘此间只有恨地无缝了。他没有点燃“行宪国大”大门上的红灯,反而打熄了蒋介石宝座上方的绿灯,从而促成了一桩在昏暗的光线下进行的中途换马的买卖。
黄埔村里难得的佳肴,他一点没吃出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