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喜欢拿狗来糟踏人，或者不如说拿人糟蹋狗———诸如狗东西、狗娘养的、狗眼看人低之类，似乎是狗就不是好东西。其实人比狗好不了多少，而且一概而论有失公允，人有好人歹人之分，狗亦有好狗歹狗之分。窍门以眼可识。

　　德国狼狗，中国西北猎犬，牧羊犬，大凡这类有点真本领，能为人类干点实事的，眼神大都是警觉的，机敏的，很少有媚态。特别是当它们捕捉到那些人类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时，尖尖如蚌的耳朵激灵一动，脑袋立即转向目标，那炯炯眼神，绝对像个行将搏杀的战士。

　　那些供贵妇和闲少玩赏的小巴狗，虽憨态可掬，擅长打滚放赖翻跟头，善讨主人欢心，其实并不聪明，眼神总是傻傻的，没有多少内容，不信请君明察。

　　有羞耻心的狗做错了事，也会愧疚。我曾养过一条很不错的纯种猎狗，站岗放哨，监督不讲卫生的懒兵，谁的鞋臭它就叼了扔到球场上展览，从不徇私舞弊。一次我同它亲热，它忽然忘形，在我脸上“哧啦”啜了一口。我不习惯它这一热吻，唬下脸来，它立即低眉垂睑，满眼愧色。直到我拍拍它的头，说了句“好啦我不嫌你”，它这才抬起头来，孩子似的望着我，如释重负，摇摇尾巴走开了。有点本事的狗急于建功立业，若有了“敌情”不能出击，凭空丢掉了立功的机会，它也会急眼。譬如来了客人，它误以为是贼，“呜噜”吼一声就蹿过去，却被主人喝住，它只好在原地打两转，引颈长吠而已，目光里满是英雄坐冷板凳的悲愤。公狗发了情而不能同女朋友幽会，眼珠子通红，恨不得要蹦出眼眶子来，看着你简直六亲不认，平时跟你交情再深，这时也最好别惹它。富人家养的狗，平时喝牛奶吃洋面包服用伟哥维生素，养尊处优惯了，见过世面，看一般人，眼皮略抬抬，斜乜一下，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然后慢慢合上眼皮，打它的瞌睡。

　　有一种痞子狗最要小心：看上去低眉顺眼，一副好狗模样。你看它时，它眼皮羞答答地垂着，只敢看着地。你一转脸，它就目光邪邪地觑着你，趁你不备，嘴贴着地偷偷蹴过来，一声不吭，张口就咬你的脚脖子。如果你逃，它就两眼凶光毕露，呲牙咧嘴追过来；如果你飞起给它一脚，它又会“呜呜”哀叫着躲到一边，吃了大亏似的满眼委屈，甚至还能挤出几滴眼泪，顿时就显出了你的器量狭小，人竟与狗们计较。

　　柔草：行者，记者，编者，作者。著有《女囚》《动物的眼睛》《男人的头条》等小说、散文、杂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