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喜欢说心，信心、良心、苦心、心口不一、心照不宣、心无二用……没有心这个词还真的很难办，不仅哲学思考需要它，日常用语也缺心不可。心，当真是深入人心。这个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

　　显然，它不是指心脏，也不是指大脑，在解剖学上你找不到它的位置，但它又与人的生理活动息息相关。据说换心人会性情大变，遭遇痛苦、喜悦或愤怒等情感时我们的心脏亦有所感。大脑里的一个念头可以影响我们的心境，一种思路可以带给我们以心的解脱或释放，也可能使我们郁结于心。那么，心是我们的情感吗？心是人格吗？是性情吗？是灵魂或者精神这类虚幻抽象没有实体的存在吗？但也不像啊，因为按照佛教的说法，纯粹的心是没有个性、分别、特征的，而人格、性情，甚至灵魂、精神则有个性、分别和特征的。心肯定也不局限于自我，它也不附属于心理。心是认知吗？是观察力吗？或者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人们为了言说的方便而臆造出来的谎言？

　　但你取消心试试，不仅日常的言说会遇到障碍，整个的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都将垮台。热恋中的情人是不会同意无心之论的，身为父母亲的人亦然……没有心，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将面临瓦解，或者变得险恶异常，让人无法忍受。还有那些追求真理的人、勇于献身或自我完善之辈都不会同意心的虚妄。心在他们那里作为至高的善，作为终极目标和超越的价值而存在。它就是绝对，是绝对本身。

　　这也是心在中国传统哲学和原始佛教中的意义。心在此处就是上帝，就是真理，就是至善。当然这里的心非同一般，乃是某种纯粹的无个性分别的平等之心。这样的心进入世间，与时空万物相结合，才产生了各种分别之心，心的功用、方式、发挥或扭曲，才有了言说中的信心、良心、苦心、贪心……至高至大的真理与世间具体物象的结合，取心脏的形象作为表征，可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也许心就是这样的一种可能，或者应该这样去体会，它一方面标识了人们苦苦追寻的超越性的无限和绝对，另一方面却直达尘世生活的各个方面、层面。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