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欧麦可西餐厅

　　采访者：西元

　　被采访者：杨洋，女，46岁，自由职业者

　　赌是一桩罪

　　转眼间，章骏离开我已经十年了，可是所有的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天，每次想起就仿佛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浩劫。那本是一段令人艳羡的姻缘，却在不经意间腐化为丑陋的赌局，我们都成了无助的筹码，他输了性命，我输了爱情。

　　二十年前，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同一企业不同部门的章骏。章骏高大帅气，对我又百般体贴，一年后，我做了他的新娘。

　　章骏的父母是铁路职工，在他们的安排下，章骏很顺利地进入铁路货运部工作。改革开放的年代，货运业比企业更具发展潜力，章骏工作踏实努力，家里的条件日渐优越，美丽的女儿也来到人世间。正当我沉浸于幸福的喜悦中时，章骏却背着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发现章骏赌博已经是连续两个月没见到他的工资单之后了，他笑着说只是和朋友打打牌，让我不要太紧张。最初，我以为他工作压力太大，消遣一下，便没怎么在意，只是偶尔会劝导几句。我将更多的心思花在对女儿的培养上，忘记了迷茫于人生十字路口的章骏更需要关爱，那时，他正在朝一条死路逼近。

　　渐渐的，我发现放在抽屉里的现金不翼而飞，存折上的款项莫名其妙地减少……我欺骗自己章骏不过是越野赛中还没有机会热身的选手，不曾浅尝胜利的喜悦，他会弃权，至少舍不得离开我和女儿。然而我错了，他恰恰是个极具征服性的队员，百战百殆，愈战愈勇。

　　章骏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即便女儿生病他也顾不上去医院看望，我们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由于章骏特殊的工作性质，女儿对这个父亲本来就有几分陌生，家庭的不和睦更增添了她的仇视情绪。

　　当我们的结婚戒指躺在赌桌上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章骏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我开始艰难地挽救这段感情，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家。

　　连续一个星期章骏没有回家；整整一个月，章骏把家当成宾馆，偶尔闪进客厅，早出晚归……我哭过闹过，软硬兼施，然而无济于事。

　　公公病危的消息传来，章骏跌跌撞撞地闯进病房，看着面如土色、瘦骨嶙峋的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章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近一年没有探望父亲了。“不要再赌了……”这是公公对章骏最后的忠告。

　　守灵的那个晚上，章骏在父亲的灵堂前跪了整整一夜，他的忏悔再次温暖了我冷却的心，让我看到了曙光。丧事过后，他很自觉地在家里住了一周，久违了的温馨却让我变得不能适应。我们尽可能地不提往事，我想给他一个轻松的环境让他恢复。

　　我们都把赌博想得太简单了，它并不是靠情感来杜绝的，而是靠顽强的意志力。

　　章骏又接到一个电话，犹豫再三毅然夺门而去。在他冲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我堵在章骏面前，哭着恳求他不要再去了，我几乎要跪在他脚下。章骏的眼里闪烁出泪花，却用发抖的双手把我推倒在地，继而摔门离去。我跟着他来到那个乌烟瘴气、他常出入的场所，并对他说，我就在门口等你，你不出来，我就一直在这里不回家……

　　我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夜等他回头，可是等到的却是他输掉了我们集资的房子的噩耗……多年来的心血顷刻付诸东流，我终于心灰意冷。这场赌局，我们都惨败。

　　我和章骏和平离婚，女儿、家里仅有的财产全部归我。我搬进单位的单身宿舍，决定彻底告别这场悲痛的经历。

　　章骏依旧沉迷于赌博中，没有半点苏醒，他如同急红了眼的野兽，在赌场宣泄自己的悲愤。每个月支付女儿的赡养费他从未兑现；他的工资不用自己领取，直接就划入对方的账户；他和他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偶尔姐姐会来帮忙照顾……章骏日日失魂落魄，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1996年的夏天，章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在遗书中写道：“我不仅输了自己的性命，还输掉了全家人的幸福……”

　　爱我，却又刻意隔离

　　朋友们都说，章骏的去世不仅让他自己得以解脱，也是对全家的解脱。可这件事对我却是个不小的打击，整整一年，我常常夜间惊醒，隐隐约约看到章骏微笑着抚摸我的额头，那么炙热、诚恳。我们相爱，却无法相守到老，我一直为自己没能挽救丈夫而自责。直到遇见文松，这份惆怅才渐渐缓解，也许我需要一段新的爱情，一个让我依靠的爱人。

　　文松是某企业副总，年长我八岁，早年丧偶，至今未娶，据说也是出于对前妻的眷恋。他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事业有成，是个值得依赖的男人。我对他的爱不是狂热与怦然心动，而是踏实与安全感。

　　和文松交往三个月后，文松说我是一个值得他爱的人，他会学着努力爱我。“努力”让我后怕，我似乎在强人所难。母亲说，文松是个成熟的男人，之所以不轻易承诺也是出于对我的负责。眼看自己年近不惑，女儿更需要有个完整的家庭，我说服自己继续和文松交往，我们都还有爱，现在只是预热期。

　　相比之下，文松的爱来得更加缓慢、自私一些，包括他的求婚都那么牵强。偶尔也会刻意对我好，但这不是爱，是一种弥补与珍惜。他想找一个生活伴侣，而我却执着于爱的质量。

　　我搬进文松的公寓，小桥流水般的平淡生活也有几分惬意、安宁、祥和。女儿为我们解忧：“妈妈，你和伯伯照几张结婚照挂在家里吧。”文松淡然应对，依然默不作声，他的态度令我尴尬。

　　某年公司周年庆，文松却没有告诉我这个宴会是专门要带爱人出席的。公司所有的员工均双双而至，唯独身为副总的他独自出席。这个消息被我得知已是几个月之后。

　　“我不配挽着你的胳膊陪同吗？”那夜，是我第一次为自己不公平的待遇愤恨。“我爱你，但这种爱是相依相存，不是亲密无间，我们有压力，也有各自的顾虑……”文松的这番话令我心惊，也许他说透了太多的事实，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又是一个小小的饭局，几杯酒后，文松的言语显露心机：“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担忧了，唯一的儿子大学毕业可以自己创业，不用我再操心了……”顿时，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我身上。任何人都知道，现在的文松不仅拥有他和前妻的儿子，还拥有我的女儿，在法律上，他是一对儿女的父亲，可是他却残忍地将女儿推出心门，这分明就是对我们的不认可。

　　文松哄我说买套新房子换个环境，也许一切都会改善。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他竟然瞒着我将新买的房子记在儿子的名义下，却骗我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从未想过贪图他的财产，他却不止一次偷偷摸摸，很刻意地和我划清界限，这种做派让我感到恶心。

　　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每一桩都会挫败我的自信，我对文松的爱也在他的私心面前渐渐流失。好几次，我都有一种想逃的冲动，拥有了爱，似乎丧失了尊严，在文松的内心深处，我始终都是被隔离的对象。

　　又是一段相爱的经历，那么简单地走在一起，却要艰难地学会如何厮守。相爱容易守爱却很难。

　　“以为可以简单爱，静如湖水，波澜不惊，却在不经意间遭遇浩劫，或轰轰烈烈地散去，或安安静静地忍受！正所谓相爱容易守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