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渡河、泸定桥,这是红军长征路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地方。百年来,这里发生了两场悲壮的战役。1863年5月,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在安顺场惨遭覆灭,4万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大渡河水。而72年后的1935年,也是5月,中央红军在这里发起了强渡大渡河和飞夺泸定桥战役,为北上打开了通道———
强渡大渡河
父亲撑渡船
帮助红军渡河
安顺场渡口宽约300多米,水急浪大。大渡河,当地人称之为铜河。它水急浪高,其气势与漩涡四伏的险恶,是乌江和金沙江所不能比拟的。当地人告诉记者,除非赶时间,一般没有人从这里渡河。船只要一下河,就会被急流冲向下游200多米。
然而,1935年5月25日,红一方面军就是在这里,由17勇士作先导,成功强渡大渡河,打破了敌人的围追堵截。
受访人:老船工帅士高之子帅希林
帅士高:帮助红军强渡大渡河的第一船船工
《安顺彝族乡志》主编书明福告诉记者,当年帮助红军强渡大渡河的船工,前后有82位。随着老船工帅士高1995年辞世,如今的石棉,再也无人见证或亲历当年那段峥嵘岁月。根据史料记载,当年第一船送17位勇士渡河的船工是帅士高、张子云、王有刚、郑本利等人。
在书明福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当年护送红军渡河的船工帅士高儿子帅希林的家。52岁的帅希林中等身材、硬朗。家中的墙壁上至今还挂着毛主席的画像。
望着家门口的大渡河,帅希林向记者讲述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红军渡河的时间是1935年5月25日。前一天,红军到达渡口时,天色漆黑,当时老百姓对红军有着可怕的印象,我父亲也是这样。然而红军一次在他家门口避雨的经历,让这位老船工彻底改变了想法。红军对我父亲说:‘老板,不要怕,我们是中共工农红军,毛主席的队伍,打富济贫,我们一起把刘家军(国民党刘文辉第24军)打倒。’我父亲听了这话之后就相信了红军,并决定帮助红军渡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父亲就带着红军找当地的船工,准备渡河。当时我父亲一共找了3个船工来。”
“当时幸亏敌营长赖执中在岸边留下一条翘首船,在他的力争下,国民党部队也没有烧掉街上的房子,不然红军渡河就没有船了!”负责安顺场东岸防务的刘文辉二十四军的韩槐阶营在对岸百里布防,5月24日,就在韩部准备纵火焚烧安顺场街上的房子时,川军二十四军彝务总指挥部营长赖执中回到他在安顺场的家,因为安顺场街上的房子大半都是赖执中家的,加上他认定红军渡河会走大树堡方向,因此坚决不让韩部烧房,双方剑拔弩张。
赖执中承诺“红军一来就烧房,不烧就杀我全家”,之后他将一条准备用来逃跑的小船留在了安顺场。但就在当晚,红军奇袭安顺场,赖执中没来得及烧房就翻墙而逃,那艘小船也被红军顺利抢下。凭借着这条船,17位红军勇士率先强渡大渡河。
古有为训:“五月安顺不渡河。”当年红军到达安顺场正值汛期,摆渡必须要有熟悉水性的船工。1935年5月25日上午9点,帅士高和其他3名船工将一条载着17名红军将士的木船悄悄带进了500米宽的大渡河。
帅希林说,当时大渡河水流湍急,形成漩涡把船停住,很危险。因为船不动的话,就成为活靶。我父亲就和另一船工跳下船,用肩抵住,其他两名船工就使劲划。由于河面较宽,水流湍急,必须先将船拉至上游一里多路,再顺流划到对岸渡口;返回时,同样需先将船拉至上游,再顺流划回,往返一次,约需一小时,每一次可渡二三十人。后来,有更多的船工都加入到帮助红军渡河的队伍中。
经过7天7夜,数不清的来回,红一军团第一师和干部团最终顺利渡过了大渡河。强渡成功后,帅士高随红军赶到泸定,彭老总送给他8块大洋。
帮助红军渡过大渡河之后,为防国民党的报复,船工们四处散逃,帅士高逃到彝区成为彝人的娃子,期间一只眼睛都被熏瞎了,直到解放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家乡。1955年,红军强渡大渡河20周年时,彭德怀专门派人接帅士高去北京参加纪念活动……
万里长征 犹忆泸关险
飞夺泸定桥
“上下影摇波底月,往来人渡镜中梯。”这副镌刻在泸定桥东桥头堡上的楹联充满了诗情画意,很难让人们将它与71年前的那场充满了血与火的战斗联系起来。
飞夺泸定桥战斗关系着长征成败。1951年,朱德元帅回忆长征时写道,“万里长征犹忆泸关险。”
大渡桥上铁索犹寒
到达泸定城已是夜晚,远远就听到大渡河轰轰的水声。走上泸定桥,脚下微微摇晃,透过铁索往下看,大渡河水卷起阵阵白色浪涛。一群游人从对岸走来,铁索剧烈晃动,我们不得不抓住手臂粗的铁索,一阵寒意从手底传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泸定城内的街道上。满眼尽是军旗军徽、红五星、22勇士中队、飞夺泸定桥纪念碑等图案雕塑。长征大道、开湘路、成武路、瑞金路、遵义路、延安路、勇士路……走过泸定城的大街小巷,就仿佛翻开了长征波澜壮阔的画卷。
国庆节期间的泸定,各大停车场停满了旅游大巴,泸定桥上游人摩肩接踵,铁索摇摇晃晃。游人们盯着脚下的木板,小心翼翼地扶着铁链往前走去。几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地穿着灰色的红军服、扛着红一方面军的军旗,站在桥中间照相。
在“飞夺泸定桥纪念馆”内,我们看到一个奇特的“雕塑”群:22根方柱子,其中一根柱子雕刻着头像和名字,另外4根刻了名字但没有头像,其余的则只是光秃秃的。
原泸定县旅游局局长邓明前说,22根柱子代表着当年飞夺泸定桥的22位突击队勇士。当年,就是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奋勇爬过泸定桥上的13根铁索的。由于当时特殊的战争环境,这22位勇士的名字和资料都没有保存下来,泸定人民便用这种方式来纪念他们。其中那个刻了头像和名字的勇士名叫刘梓华,当时是红二连四班副班长。另外4位有姓名的勇士分别是红二连连长廖大珠,政治指导员王海云,支部书记李友林和三连支部书记李金山。多年来有关部门一直在努力寻找这些勇士,但至今都没有音讯。
流散的红星
亲历者:袁炳清,今年94岁,泸定县目前惟一健在的走过长征的老红军
在熙熙攘攘的泸定街头,一个穿着灰蓝色旧中山装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拐地走着,他低头看着路面,几乎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原泸定县旅游局局长邓明前告诉我们,这位老人叫袁炳清,是泸定县目前惟一健在的走过长征的老红军,家住在泸定桥南面3公里左右的安乐坝。
在袁炳清的家中,老人在儿子袁清贵的帮助下,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
袁炳清回忆说,他本名刘云生,出生于民国二年(1913年),家在贵州土城。八岁时母亲去世,父亲养不起他,把他卖给了一个姓唐的富人家放羊。富人家常常打骂袁炳清,袁炳清呆了两年半,受不了虐待就跑出去流浪、讨饭。红军长征到土城时,袁炳清就跟着红军,成为一名童子军。
老人左膝盖受过伤,他捋起裤管,膝盖处的伤疤和变形的骨头清晰可见。老人说,是在云南过一条河时,被国民党飞机扔的炸弹炸伤的,他的几个战友就在过河的时候牺牲了。过了泸定后,袁炳清跟随翻越雪山,经过小金,又穿越草地,到达阿坝。“过雪山是吃一口干粮,吃一口雪。过草地,上灯的时候,好多战士倒在地上,叫头痛。”
由于张国焘的分裂,袁炳清又跟随红四方面军重新过草地、翻雪山南下。部队到达甘孜时,袁炳清病倒掉队。之后,袁炳清一路讨饭一路打听红军行踪,先后到过拆多山、打剑炉(康定)、雅安等地。在崇州时,袁炳清被川军24军抓作壮丁,受尽打骂。袁炳清在上茅房的时候翻墙逃跑,继续讨饭,寻找部队。到了成都后,袁炳清想可能找不到部队了,就沿途乞讨到了泸定,经人介绍当了上门女婿。
儿子袁清贵说,每天早上7点多,老人就从家里出来,走到泸定县城,再走回去。“他天天都这样走,这是他的长征。”但老人从来不去泸定桥。“他是不忍再去吧,那么多的战友都牺牲了。还有很多游客穿着红军的军装摆出各种样子,可能老人看着心里难受吧。”袁清贵说。
邓明前说,长征途中,很多红军战士掉队,被打散,他们多靠乞讨一路寻找部队,多数战士被国民党军队和地主武装抓住杀害,少数幸存下来的就在当地安了家,默默度过一生。
“我看到红军爬铁索”
见证人:李国秀,今年88岁,家住泸定县勇士街
坐在泸定县勇士街李国秀老人的家里,从窗户就能看到泸定桥。1935年5月29日下午,红二师四团22勇士爬着泸定桥上的铁索往对岸冲锋的时候,17岁的李国秀就在河西街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那是民国二十四年,下午三四点开始打仗。两边开炮子,桥上的板子都坏了。”年近90的李国秀对那天的事情记得很清楚。“红军趴到链子上,给打得滚下河。”老人一边说一边叹息着摇头。
为了过桥,红军筹集木板,李国秀把自家的门板、床板都捐了出来。下午红军开始进攻后,李国秀看到红军从桥上掉下来,就跑回家告诉哥哥,喊大家一起把家里的木板送给红军。老人说,红军边打边铺木板,部队攻过去后,后来的大部队过了七天七夜。
据老人回忆,红军经过时,衣服都很破。在红军经过的那几天,她和姐妹们组成了缝衣队,专门给红军战士缝衣服。最后一天,红军断后部队为了阻止敌人追击,将木板拆掉,又将铁索桥的铁链锯断了四根。一些被打散掉队的红军过不了桥,是一对罗姓夫妻驾着船把他们送过河的。
营长藏身峡谷720天
受访人:孙明山之女孙世莲
英雄档案:孙明山是强渡乌江的21名勇士之一,曾被中央军委授予“战斗英雄”称号。邓小平主办的《红星报》上,登载过他的名字。
在安顺场强渡大渡河后,红军分作左、右纵队,分别沿左、右两岸夹河而上,奔袭泸定桥。1935年5月29日,右纵队摧毁了敌兵右岸的防线,有力支援了左纵队夺取泸定桥。右岸之战中,尤以石门坎之战最为惨烈。
红一军团二师五团三营代理营长孙明(后改名孙明山)就是在石门坎战斗中负伤的,他率部与国民党二十四军曾子佩营作战时,一颗“地瓜弹”落到他脚下,孙明腿腹7处被炸伤。
孙明山老人已去世,他的女儿孙世莲现任泸定县发改局副局长,回忆起父亲的经历,孙世莲的眼圈就红了。
“受伤后,父亲被抬到山下的兴隆街上。但伤员过多,担架不够用,父亲命令先把重伤的战士抬走,自己打算骑马,可是连上几次,都坐不稳,重重地摔了下来。为了减轻部队的压力,他请求党组织把他留下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留下就意味着死亡。”
“跟随父亲出生入死的通讯员小郭死活要留下来照顾父亲,父亲说,‘长征队伍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在这里命保不住,你不能留下来白白陪我送死。’小郭抱着父亲,哭着说,‘营长,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第一天父亲把他赶走了,但第二天他又回来了,父亲与他抱在一起痛哭一场,还是逼着他离开了。”孙世莲声音呜咽,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小郭肯定是牺牲了,不然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父亲的。”
孙世莲说,后来兴隆镇上一位姓杜的婆婆收下孙明山,打算等他养好伤后,再追赶大部队。杜婆婆找来草药为孙明山疗伤。红军部队走后,还乡团开始大肆搜捕红军失散人员,杜婆婆怕出意外,一个叫刘朝全的乾人(四川话,穷人)连夜将孙明山背出小镇,藏到山下一个庙里。不知是谁告了密,十几个乡丁追踪过来,刘朝全打破窗子,背着孙明山爬上一座山梁,潜到一条叫银厂沟的峡谷中。
银厂沟是个木客子(伐木人)和打山子(猎人)都不敢涉足的峡谷,得攀着藤子才下得去。沟里寒气逼人,野兽出没。刘朝全帮孙明山在半山崖上搭了个草窝棚,每三四天就给孙明山送一次饭。孙明山伤好后就在沟里砍柴,刘朝全送饭的时候就把柴背到山下去卖,换点玉麦面等。有时乡丁搜查得紧,刘朝全十天半月来不了,孙明山就吃野菜,喝雪水。
期间,还乡团三次发现孙明山的行踪,但都被刘朝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搜捕的风声没那么紧了,刘朝全才把孙明山接出山,那时孙明山已经在峡谷里呆了720多天。
1978年10月16日,孙明山去世,泸定县1000多人参加了追悼会。老红军孙明山在人们钦佩和不舍的目光中,告别了他传奇的一生。
红军标语墙
长征路上,红军沿途在墙壁上、木板上写下的标语,虽然已经过去70年,多数标语已经消失,遗存下来的也已斑驳、褪色,但仍能从中读出那段光耀千秋的历史。
标语墙留下红军笔迹
2006年国庆节的午后,四川省汉源县大树镇河南乡五里牌村,80岁的邓云付坐在家门口走廊下的一张小凳上,看着斜对面土墙壁上的一条标语。标语已经斑驳陆离,但字迹仍清晰可辨,“中央军弟兄反对官长脱落伍士兵的衣服”、“红军是乾人自己的队伍”。(乾人,四川话,即穷人)
细雨蒙蒙,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老人的目光有些迷离。71年前,就在几个红军战士写下这条标语之后,邓云付的父亲跟随红军队伍离开了五里牌村。一年后,邓云付的爷爷接到儿子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已经到甘肃,打过很多次仗了。之后,邓云付再没有父亲的音讯。
大渡河畔的汉源县大树镇少有人问津,历次重走长征路的人们也鲜有来者。1935年5月22日,红一军团参谋长左权率二师五团在大树堡佯渡,吸引了守卫大渡河的敌军王泽浚旅的注意力,保证了主力部队强渡大渡河成功。
从大树到河南乡的古道崎岖难行。河南乡的村民听说我们是来寻访红军标语的,几位村民主动提出为我们带路。汉源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卫洪强告诉记者,河南乡红军标语原先有好几处的,但由于写有标语的大部分房屋年久失修,多已坍塌,或者为屋主翻盖。五里牌村的标语是目前唯一保存下来的红军标语。
五里牌村标语墙旁,房子主人汤文兵阿婆正在自来水下洗菜。对于自家房子上的红军标语,不识字的阿婆说:“我不知道墙上写的是什么字,但是在我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这些字是红军留下的。这房子已经73年了,一直舍不得拆。”
雪山纪念碑
雪山和草地,这些生命的禁区,是红军行军中减员最集中的地方。红一方面军一共翻越了5座雪山。其中,海拔4000多米的夹金山是第一座。后人或许并不知道这个数字:夹金山上,仅红一方面军就有约400名官兵永远地留在了冰雪之中……
10月4日傍晚,记者从泸定向主峰海拔4950米的夹金山进发。深夜12点,到达硗碛藏族乡。
途经几个乡村,但都已无人居住,被拆成一片片废墟,路边偶尔看到工地和停着的大卡车。凌晨一点,车子陷在一处泥坡上再也动不了了。抬头四望,竟看到一座细长高大的建筑矗立在附近的一个山包上,在夜空里尤显巍峨。我想,这应该是我们要寻找的纪念碑了。
次日早晨,问了工地工人才知道,明年这里将要矗立起一座拦河大坝,建起“青衣江电站”,包括那座“红军长征翻越夹金山”纪念碑在内的藏乡硗碛都要被淹没。不过,新建的纪念碑已经坐落在硗碛乡金堂河对面柳落山包上了。
沿着阶梯上到山上,“红军长征翻越夹金山纪念碑”的金色碑文迎面而来。
纪念碑下,一个来自延安的工人正在辨读着基座上的铭文,“我们延安,有个宝塔山,毛主席从这里走过,到了我们那里。”这位工人笑着说。
夹金山被当地称作“魔山”,当地歌谣唱:“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仅红一方面军翻越这座雪山时,就有约400名红军永远长眠在这里。
群峰巍峨雾岚缭绕,雪水奔流汹涌澎湃。英雄长眠此处,伟大的长征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