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瑜的诗,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光阴荏苒,很多人都已不知道戴望舒,他被人们忘得差不多了。书上一本正经介绍说,这位诗人曾经很著名,是象征派的代表诗人,其实,就是在他最红火的年头,知道的人也并不多,了解他的人更少。戴望舒一生写了很多诗,翻译了很多诗,他的翻译诗完全可以当作创作来欣赏。可惜大家只记得《雨巷》,只记得撑着油纸伞梦一般的姑娘,只记得那姑娘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凄婉和惆怅。
一个好诗人,能有首诗让人惦记,已经很不错。不想用好诗人来夸奖陶文瑜,我是个不懂诗的书呆子,不懂诗的人照例不配谈诗歌,不懂就不应该胡说八道。诗和男人眼中的女人漂亮不漂亮,女人心目中的男人负责任不负责任一样,并没有什么死板规定。情人眼里会出西施,猪八戒吃人参果,你觉得陶文瑜的诗可以读,能让人产生些美好联想,有些依依不舍的惦记,这就行了,足够了。
陶文瑜生活在今日的苏州。这年头,寂寥迷茫的雨巷,早没有了愁怨的蛛网,时髦姑娘也再不打油布伞。公共汽车像无人领养的宠物,穿街而过,把不知所措的我们搬来搬去,像翻日历一样。以往的历史,仿佛一个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陌生女人,悄然而至,飘然而去。这是个不解风情的城市,老式和新式的诗人守在空屋子里,把自己制成了蝴蝶一样的标本,颤栗的翅膀在晴空万里中翻飞,然后戛然而止。
陶文瑜有一手现代人很少擅长的毛笔字功夫,难免恃才矜己。艺高人胆大,有本事的才子,想不卖弄也难。他喜欢在宣纸上写诗,当然用毛笔,是行楷,加上红印。写信也是如此,在给我的来函上,随手写下自己的电子邮箱,一连串英文字母,就好像一个穿唐装的成功人士,突然系了根刺眼的领带。诗人都是些有毛病的人,在电脑时代,在灯红酒绿的商业潮流面前,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显出了一些格格不入,显得多少有些可笑。
选择当诗人,说穿了,就是自觉或不自觉地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诗给了人们一种观察世界的独特目光,有了这种目光,日常平庸的生活,外部世界的五光十色,便有了全新的意义。诗让我们看到了看不到的东西,让疲惫不堪的心灵,因此感到充实,感到肆无忌惮,感到阳光照进了茂密的树林。诗是一块敲门砖,或许它根本就砸不开现实世界坚实又无情的大门,但是有了这么一块砖头在手,咚咚的敲门声,便变得孔武有力起来。
我们像贴在电线杆上的
寻人启事
等待着找到别人或者
让别人找到自己
体会诗歌,就是体会落叶归根。陶文瑜的诗,让我欲说还休。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