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父亲去世了,我感到很凄凉,因为老人是死在养老院的。老人四十岁时丧偶,到死都未再娶,他有四个孩子。我和这个老人曾经在一起聊过天。那时我还在上中学,稚气未脱。记得是学校留作业画速写,我想到他家养了许多鸽子,便去借鸽子。那天的天气不怎么好,他坐在红色的沙发上,戴副黑框眼镜,由于牙齿过早脱落,他抿着嘴,看上去像个老太太。我在院里折腾大半天,也抓不到鸽子,只得傻愣地站在旁边,结果什么都没画成。当时,我真的是狼狈不堪,几只鸽子扑腾着翅膀,脱落的羽毛四处弥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对面,眼镜摘掉了笑眯眯地看着我。突然,我脸红了,直到现在,如有人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会感到害羞。
后来,从院子里回到他家,我坐在沙发上,为鸽子的事郁闷,灰心丧气。老人又戴上了他的老花镜。是呵,那年他的眼睛就花掉了,当时我并没有留意到。他问我爱喝什么,我摇头。他进厨房倒了杯汽水放在桌上,我记得是“北冰洋”牌的桔子汽水。按辈份,我要叫他爷爷,可他不让,偏让我叫他大叔。他说他在退休前是个工程师,搞建筑学,还在首钢工作过一段时间。当他问我数学成绩如何时,我吐了吐舌头说,数学老师最不喜欢的学生就是我,我不会拍马屁。他听后,哈哈大笑,说我还是个小孩呢。
那会,我刚转学,每天住在姑妈家,恰巧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我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一般说独生子女都比较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可我十几岁时就能自己做饭。有几次,我去他家吃饭,都是我做给他吃。我喜欢紫竹院的竹林,放学后,跑到假山上写写画画。有时候我会在那里遇见他。他的几个儿女都忙于工作,平时不能陪他,所以他养成了独自出门散步的习惯。有时,他会盯住一颗干巴巴的柳树发呆。有一次放学,透过公园的栏杆,我看到他微张个嘴巴,望着柳树一副痴迷的样子……当时我并不能从中体会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我差不多可以知道当初他沉默时在想些什么。不外乎是感叹骨肉亲情之间的情感淡薄,以及由此而带来的难以排解的孤独。他老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很快,我搬家了,从西城区搬到海淀区。此后,我再没见过朋友的父亲。直到上个月,朋友打来电话,说他的父亲弥留之际,居然念起了我的小名。这真的有点让我觉得意外,时间过得真快啊,和他父亲认识时,我不过十五岁,现在一晃十年过去了。朋友在电话那端呜咽起来,我不知说什么好。那一瞬间,我选择了沉默。
莫小邪:小说、诗歌散见于《青年文学》、《芙蓉》等刊物。著有小说集《后海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