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8版:副刊·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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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 年 9 月 19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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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刘心武
  本书是刘心武先生在“揭秘红楼”引发争议之后,首次向外界袒露自己的心声,回顾了他研究《红楼梦》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他文学创作道路上的起起浮浮,对自己64年的人生经历作出了全面的回顾。他的一生是不平凡的,显赫的家世、有趣的少年、文学创作道路上的坎坷、揭秘红楼的辛酸等……

  我的平民朋友

  有一回,文坛圈里的一位熟人,偶然看见我在一处街角的马路牙子上跟一位壮汉并坐闲聊,他并不惊讶,而是跟我打个招呼,本能地对我笑说:“体验生活啦!”然后脚不停步地走了。后来他还在某个圈子里的场合,对别的人说:“那天我看见刘心武在大街上体验生活呢!”可在我听来,却真是“这话从何说起”,因为那条汉子是我多年的朋友,我跟他交往,实在是与写作无关。

  我的平民朋友,都是怎么交上的?大而言之,那是因为我原来就是一个平民。众所周知,我曾在一所中学里当了15年的普通教师。中学教师的社会地位,至今仍是“黄柏木磬槌———外头体面里头苦”。我又曾在胡同杂院里居住过十来年,虽然我后来从教师群里“出来了”,也搬进了楼房里住,甚至于享受到了所谓“正局级待遇”,人五人六的好赖算个“角儿”了,可是,我还是喜欢跟那些人们称为“平民”的人交往。至于每一位具体的平民朋友是怎么交上的,那是我和我朋友的私密,我不大愿意公开。

  有的这样的朋友,我也写过。比如我的一位修鞋匠朋友,我叫他郄大哥,我在《私人照相簿》里直接写到他,印出了他的照片,还以他为模特儿,在长篇小说《钟鼓楼》里塑造了一个荀师傅的形象。他不幸去世十几年了,现在,回想起我们交往中的许多琐屑往事,心中还是不能平静。比如,我们哥儿俩几杯“二锅头”下肚,他就会毫无保留地把他心中难与一般人言的烦闷,向我倾诉。

  夏日,在街头巷尾的路灯下,蹲坐着些甩扑克的人群,这情景,许多身份比他们高的人,是都见到过的,如果发现我也兴致勃勃地混迹其中,那当然会讶怪。我和我的朋友,加上他的邻居,还曾在高层居民楼的电梯过道里,摆开小炕桌,坐着小马扎儿,打过一宿的麻将。小输小赢,插科打诨,让过堂风吹得优哉游哉的,那情景儿,恐怕“儒林”里能知道的,就不多了。在那里搓麻,一是家家住得都不宽敞,二是楼道灯与电梯的用电,都不与各住户电表相干。你爱怎么鄙夷就怎么鄙夷吧,反正我跟他们在一起,感到是处在一种无大恶亦无大善的自然状态中,这状态很适合我,能调剂我有时为沉重的思绪弄得无比焦虑的心情。

  要保持和这些朋友的恒久关系,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主要的原因在我,我自己的事太多,而我的这些事又往往跟他们所忙的事不在一个社会层面上,交叉点太少。所以,有的这样的朋友,我总不去找他,就渐渐疏远了(虽并不淡忘)。比如前些时我跑到南城去找一位这样的朋友,发现他所住的那一片地方,原来是些破破烂烂的平房,现在已改造成了一片崭新的居民楼,我到居委会去打听,人家说原拆迁户只有3/10回住此处,其余的分散到五六个新居民点上去了,哪儿查得出!我只好怅怅而还。当然,我为那位朋友高兴,他一定大大改善了居住条件。

  或者会有人问:你们不见面时,就不通信么?不打电话么?是的,我和这样的朋友,从不通信,他们也极少和我打电话。你看,如果我搬了家或他搬了家,我们也就很可能失去联系。你如追问:你们这样交往,算得上朋友么?那我要告诉你,相互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朋友,往往是这样的,在文化人之间,也如是,倘失去了联系,心里还是忘不了的。偶尔回忆起来,友情滋味是不减的,一旦又偶然地邂逅,那重逢的快乐,是难以言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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