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在七十岁那年丧偶,长女狄青瑛想将他接到自己身边一起生活。狄老先生和狄青瑛的母亲是包办婚姻,后者不识字,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满腹文章在家里没人交流,实在是一桩憾事,所以半年以后,他就流露出续弦的念头。狄青瑛他们对此都颇多腹诽,因为父亲是旧式的文人,在家中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五个子女全靠母亲一手抚养成人,老两口一直不睦。母亲因心脏病发作而辞世,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父亲:他眩晕症突发昏倒在街上,母亲替他担心才猝然发病。结果父亲很快醒来,母亲却长眠不醒了。父亲再娶的打算着实让子女们替母亲不值。
狄青瑛是长女,最知道母亲这一生遭受的苦楚,但她觉得如果老父亲对自己的未来生活有自己的打算,还是应该支持。
父亲的初衷是找一个识文断句的老红颜知己,不过,他虽然自有住房,但并不宽敞;虽有退休工资,但并不宽裕;虽然看上去还算硬朗,但是胸腔内那颗心脏的跳动还需要一个起搏器的带动。父亲落落大方地请亲朋好友介绍,还去过婚介所,半年过去了仍然形单影只。他是那种基本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姐弟几人排班轮流去照顾他一天,都没有怨言,但老父亲仍然衷心向往第二次婚姻。
最后父亲自己降低了标准,找了个初中文化水平、自己做点小生意的葛老太,比他小十二岁。狄青瑛第一次见父亲的女友时,葛老太说,人家都劝我不要嫁给你爸爸,说他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又不会做家务,又小气。那天同去的小弟媳怒目圆睁要发作,被狄青瑛制止,老父亲的神情也挺尴尬。
但父亲很快就与葛老太领取了结婚证,过上了第二春生活。葛老太并不以家庭为意,依然将精力放在她的小卖部上。二弟去看父亲,发现他竟然自己在下面条吃,都搞不清什么时候面条算熟。弟弟当即打电话给大姐,狄青瑛虽然也心疼老父,但对葛老太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父亲已七十多岁,她现在多攒下一些,也是给自己的未来一个保障。狄青瑛代表父亲的子女给葛老太打了定心针:将来父亲百年之后,父亲的房产她将拥有永久居住权;只要她善待父亲,父亲的积蓄也将都归她所有。
父亲的起搏器用了八年,该换了,子女们都聚集到父亲家里来商量,连怎么轮班送饭都说到了,没人提费用,因为都心照不宣,上次装起搏器就是五个子女平摊的,这次当然也是如此。刚才一言不发的葛老太却忽然拍案而起:“钱用光了!”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后来才明白,她的意思是父亲的积蓄都用光了,没法支付起搏器的费用。
狄青瑛当晚把父亲接到自己家里去住了一夜,父亲流下了眼泪,第一次对女儿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母亲,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啊。”没想到第二天,葛老太也提出了离婚要求。
打那以后,老父亲已踏踏实实地在长女家住了七年,像从前一样过上了打打拳、看看书、万事不操心的闲适生活。逢年过节,大家都携子女前来看望,偶尔也会开玩笑说父亲这叫迷途知返。
孙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