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有一棵曼陀罗,很长的时间里它就是树,现在它终于要成为花了。
我曾经在一面曼陀罗花墙前照过一张照片:背景全是白色喇叭形的曼陀罗花。我在花前笑,笑得诡异。那些喇叭也诡异,几乎全朝着一个方向倾斜。那排成一排的曼陀罗在华西医大的校园里。
华西医大现在不叫华西医大,它归在四川大学里了,是前些年一窝蜂建设超大型复合型大学的结果。华西医大的前身华西协和大学,由英美教会人士于1910年创立,也算是百年老校;其所在地界华西坝早年是成都最洋气最出风头的地方,建筑风格以及人物风情历来是老成都的骄傲;在医术方面,华西牙科尤其出类拔萃,被称“亚洲第一,国内首屈”。这样的一个学校一方风土,现在门口看不到“华西”这个标签了。有一段子,说是华西医大刚被“收编”的时候,我的朋友、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易丹去华西医大口腔医院看牙,医生见他是川大人士,态度有异。易丹婉转责之,“老兄,这个态度不好哦,一家人嘛。”医生悲愤地说,“一家人?我们都亡国了,你说这些?”
一提到华西坝我就话多。说回来,说花,说诡异。
说照片上的自己笑得诡异是后来才发现的,因为后来才知道那是曼陀罗。早知其名不知其形。于是看照片自己的笑容,越看越自以为有深意,想了想,定义为诡异,因为我站在了诡异的曼陀罗前。
曼陀罗,又名洋金花。自古以来,它被欧洲、印度和阿拉伯国家视为“万能神药”,亦正亦邪,一方面是很好的麻醉药,另一方面是有强烈致幻效果的毒品。前者,被视为这种植物的阳性的一面,后者,则为阴性的一面。而它的阴阳转换、正邪变化,界限非常微妙,难以把握,仿佛天使和魔鬼积聚一体。关于曼陀罗,古今中外有那么多玄妙艳丽的描述和比拟,在于曼陀罗和欲望的追求以及欲望达成之时的飘升以及之后必然的坠落联系得太紧密太惟妙惟肖了。精神分析学家荣格就把“一切存在形式之间的深刻和谐”称之为“曼陀罗经验”。
据说我们中国古代的最著名的外科医生华佗所用的“麻沸散”的主药就是曼陀罗。正因为这些被放大的正面意义,使得曼陀罗与同样艳丽且诡异的罂粟花获得了完全不同的对待,后者众口一词万劫不复地被打上了“罪恶之花”的标签。还别说,这个标签的威慑力是相当巨大的,居家园艺里,想来没有什么人会种植罂粟的,虽然罂粟花非常美,甚至比曼陀罗还美。
洁尘:女,作家。专栏文章散见全国数十家报刊。出版散文集、长篇小说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