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我习惯跟着你走的,习惯了的。你一直都走得好慢,我以为我一直可以跟得上的。我只是安心跟着你走,不觉得累,也不想知道哪里是尽头。
外公是一位工程师。外公活了一辈子,也辛苦了一辈子。直到两年前,他被查出患了癌症,已是晚期。外公执意不肯住院,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把外公接回了家。外公很痛苦,然而他很坚强。
起初,外公还能在我的搀扶下下楼走走。我们走在时而喧嚣时而宁静的街道上,数着路过的梧桐树,有时候我会跟他讲讲我们学校的趣事,外公总会开心得像个孩子,有时候外公也会提及他的童年,一个靠卖香烟养活自己弟弟妹妹的童年。外公口中的童年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悲哀,他说,在卖香烟的日子里成长着,被弟弟妹妹当英雄崇拜着,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们就这样在彼此的回忆中穿梭着,那时候我常常想,也许外公的病就这么一天天好起来也说不定。
外公的病情一天天地加重,渐渐地外公的身体就连短时间站立都吃不消了。我只有把外公扶到阳台上的藤椅上,看看那熟悉的阳光;看看那无怨无悔的梧桐;看看那条我们不知疲倦走了近十年的路。
癌细胞疯狂地摧残着外公,外公超量服用着止痛药,可我还是常常看见外公紧皱的眉头。泪水在我的脸颊上肆虐,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代替他痛。心痛之余,恐惧同时复苏,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外公被病魔折磨得就像是一棵被闪电劈过的老树,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外公走的那天我和妈妈坐在他的床边。外公的呼吸变得时而沉闷,时而微弱,外婆和妈妈给他穿新衣服,妈妈哭着给外公套上鞋,外公抬了抬手,指着我妈对我有气无力得说:“她……哭了……”声音虚弱得让人心虚。眼泪“哗———”地一下就淹没了我眼前的世界,我赶紧背过身去,说,外公,我来给你读报。
我低着头最后一次给外公读报,泪水打湿了报纸,一滴一滴,击穿了我的心。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者外公离我而去,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听见胸膛里那个小小的东西摔得支离破碎,它们化作我眼眶中的泪水,打在了外公的手上,那只搀了我十几年的手。
我起身去给亲戚们打电话,一眼就瞥见窗外刺眼的阳光,寂寞怨恨的梧桐,和那条仍在记忆中飞速延伸的路。我仿佛看到,在某一棵树的后面,藏着那个最疼我爱我的人的身影,但却忽然变得模糊,直至消失。外公的音容笑貌,散落一路。
外公。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那条走了近十年的路上自己一个人走了呢?我就算颠覆了整个世界,也终究无法摆正你的倒影。你怎么忍心让我独自一人感受物是人非带给我的翻江倒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