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广桃八十岁了，跟五十九岁的儿子住在二十平方米不到的房子里。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爷俩挤一张单人床，夏天父亲睡长凳，而且一睡就是四十年……
“就这么苦熬啊，总算把孩子都拉扯大了。”老人用手背抹了抹右眼。
他曾是南京衡器厂的工人，年轻时右眼被铁车把打伤，几乎失明，到现在一直莫名流泪……
【封面故事】乐氏父子 （有图，齐天天摄）
父子二人挤身城南小屋
午后三点，一场大雨刚过，老城南一带窄窄的小巷显得格外幽静、清爽。记者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穿过几条小巷，来到正学路社区南宝塔根85号的一处民房。
敲开褪了色的木门，乐氏父子正在午睡，头顶的吊扇开到最大，呼呼地吹着，倒也凉爽。见有人来，乐广桃从床上下来，穿着一双棉拖，原本赤膊的他随手拿了块蓝布搭在背上，在一条长凳上侧躺着的儿子乐金林也坐了起来。黑黑瘦瘦的乐金林额头的纹路比父亲还要深，看起来，儿子与父亲一般苍老，记者差点误认为二人是兄弟。
这20平方米不到的城南老屋，被分割成三小间，一间辟作厨房，放一个单头煤气灶、一个煤气瓶，加上油盐酱醋，满满当当；里间堆着很多用蛇皮口袋捆扎的杂物，再加一个衣橱和立柜，已无转身的空间；外间是父子俩睡觉加吃饭的地方，一张方桌、一张床、两张长凳，“家里多一张椅子都放不下了。”乐广桃老人有些不好意思。
床是单人床，“2尺5宽，5尺8长。”乐广桃用手比验了一下。“5尺，5尺8长。”乐金林跟在父亲后面无意识地重复，嘿嘿一笑。乐金林是乐广桃的大儿子，5岁时患了大脑炎，40度高烧将一个原本活泼可爱的男孩烧得神志不清，这之后乐金林每天只知傻乎乎的见人就笑，而把所有的伤心难过留给了父母。
几十年过去了，乐广桃说起儿子的病和一家人吃的苦，仍是一肚子的心酸。40年前，患了7年糖尿病的妻子撒手人寰，丢下4个孩子和一笔未还的医药费，当时最大的乐金林19岁，小女儿才5岁，乐广桃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妈，每天上班、洗衣、做饭……“就这么苦熬啊，总算把孩子都拉扯大了。”老人用手背抹了抹右眼，他曾是南京衡器厂的工人，年轻时右眼被铁车把打伤，几乎瞎了，到现在一直莫名流泪。
但是乐广桃觉得，与以前相比，现在算是苦尽甘来了，几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自立门户，他带着大儿子在这里生活，自己的退休金已经从几十元涨到近千元，加上居委会为乐金林申请的每月185元的低保金，“够了，够了！”乐广桃一个劲地点头。
一条长凳作床40载
虽说吃穿不愁，乐广桃父子的生活在外人看来还是十分艰难。看着房内仅有的一张窄小的单人床，记者问：“你们俩怎么睡觉呢？”乐广桃毫不在意地回答：“冬天就两人挤挤，好睡的。夏天热，我就睡在凳子上，床给他睡。”乐广桃指指坐在凳子上的乐金林。
“给他睡，给他睡……”乐金林嘴里不断重复父亲话里最后几个字，只是声音很低，从记者进门后，他就一直这样傻笑着重复父亲的话，乐广桃已经习惯。
“凳子上凉快，我都睡了几十年了！”老人语气轻松。他们夫妻年轻时曾卖豆浆补贴家用，这松木长凳是给客人坐的，长6尺，宽7寸，比一般的长凳要长些，也宽些，后来妻子去世，豆浆也不卖了，长凳便无用武之地。
孩子多，夏天挤在一张床上热，乐广桃便挪到了凳子上来睡，却意外发现长凳比床更为凉快，于是每个夏天，他都会以凳为床，这一睡便是40个夏天。
几十年下来，长凳表面依旧光滑平整，坚实如初，乐广桃平躺凳上，连枕头也不需要，稳如泰山，从不会掉下凳来。因为长凳阴凉，夏天就是乐家一宝，有时午睡，乐金林还会跟父亲抢长凳，但是晚上乐广桃无论如何也不让儿子睡凳上，“他一翻身就要掉下来。”
现在并非买不起床，老人一再强调他已经习惯了夏天睡在凳子上。长凳对于乐氏父子，不仅是睡觉的床，还别有他用。记者注意到，长凳一只腿上拴着一条铁链，“链子是拴他的。”乐广桃向儿子看去，乐金林偶尔会犯病，一犯病就跑出去，几天不知所踪，乐广桃带着几个子女，深夜去找，雨天去找……找回来就用链子拴起来，怕他再跑，链子一头系在长凳腿上，乐金林就在凳子上坐坐，睡睡，等稳定一些，乐广桃才把他的链子打开。
因为满足 所以快乐
记者掀开桌上的小铝锅锅盖，露出一个白色瓷盆，一些青椒炒毛豆沉在盆底，拿开瓷盆，锅底还有些饭。
“中午我们就煮了饭，菜是隔壁小何送来的。”乐广桃笑呵呵地告诉记者，他虽然已经80岁了，可是很能吃饭，每顿他和儿子能吃掉2斤米，“相当于别人一大家子吃的了！”然而就因为吃得多，身体才不错，他们对菜基本上没有要求，一顿一个菜就够了，萝卜干也可以下饭，“我们也习惯了，吃素菜多，很少买荤菜。”乐广桃说得最多的就是“习惯”。
现在他最大的心病当然还是儿子乐金林。乐广桃理所当然地认为，照顾儿子是自己的责任，哪怕自己已经80岁。
老人除了眼睛不大好以外，身体还算硬朗，给儿子做饭、洗衣，不成问题。隔壁住着85岁的孤寡老人何谷华，跟乐广桃做了20多年邻居，每天晚上临睡前，乐广桃还会去看看她的煤气瓶拧好没有，此事在正学路居委会也传为佳话，居委会几个主任对老人赞不绝口。
提到煤气瓶，记者随口问：“你换煤气怎么办呢？”乐广桃叹了口气，“自己换，我和他用棍子把瓶子抬到换气点，再抬回来。请人送的话要多加5块钱呢。”语气透着心疼。
睡长凳也好，只吃素菜，不吃荤菜也好，或是自己抬钢瓶换煤气，乐广桃觉得这都没什么，“现在的生活跟过去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了！”老人再没有更多的想法，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乐金林更是如此，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烦恼，每天人前人后都在笑。
见习记者 陈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