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挂在网上听的一个丹麦电台，忽然有个女声抓住我，想当然，我认为她唱的是首情歌，有一切凄美女声的共性：像垂死的妖精在口述遗嘱，像濒危母兽在哀鸣。更重要的是，我以为听清了其中的一句：Do you feel the sad。

　　这支Bangles的“Eternal Flame”，找来歌词一看，发现那句是“Do you feel the same”，不那么伤心；但是，把它放在全部歌词中看，比我想像的还要伤心。好的情歌，有几个基本要件：一是简单，用30个以内的常用字写就歌词；其次，基调必须悲伤。“Eter-nal Flame”的这段歌词就是范例：

　　“Say my name, sun shines through the rain/A whole life so lone－ly/And then you come and ease the pain/ I don't want to lose this feeling”

　　为什么必须悲伤？直觉，从经验，从爱情的本质，从人的软弱，都指向这个结论。再完美的爱情，也无法驱除人的孤单感。人在危险、厌倦、苦难的情境面前，第一反应就是背叛。这个判断不见容于人性善论者，但只要人性善者爱过人，或者被人爱过，他很可能会相信这点。

　　让我来讲一个著名的背叛故事。

　　近两千年前，从建立在一个山头上的耶路撒冷城往外走，越过山谷中的汲沦溪，来到了橄榄山脚下的客西马尼园。现在，整个耶路撒冷当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是客西马尼园中上千年的橄榄树依然奇迹般地生长、结果，这些橄榄树见证过耶稣被捕的那一幕。

　　“那时，耶稣对他们说：‘今夜，你们为我的缘故都要跌倒’……彼得说：‘众人虽然为你的缘故跌倒，我却永不跌倒。’耶稣说：‘我实在告诉你：今夜鸡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彼得说：‘我就是必须和你同死，也总不能不认你。’众门徒都是这样说。”

　　耶稣被捕以后，彼得跟去探听虚实。“有一个使女前来说：‘你素来也是同那加利利人耶稣一伙的。’彼得在众人面前却不承认……既出去，到了门口，又有一个使女看见他，就对那里的人说：‘这个人也是同拿撒勒人耶稣一伙的。’彼得又不承认……过了不多时候，旁边站着的人前来对彼得说：‘你真是他们一党的，你的口音把你露出来了。’彼得就发咒起誓说：‘我不认得那个人。’立时，鸡就叫了。彼得想起耶稣所说的话：‘鸡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他就出去痛哭。”

　　效忠与背叛的两段论，不断发生在所有需要宣誓忠贞的事件当中，我们知道，感情是比宗教更需要天天宣誓的，可是，这些誓言只能逻辑假设，无话找话。我们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本能的孤单。当然，这样使我们更需要爱情，更需要誓言，三次不认的彼得依然是使徒，脆弱的爱情依然是爱情。

　　在客西马尼园，心硬掉的我们，未必需要痛哭，只不过，想想，曾有人在这里迫切祷告，几乎要死，汗滴如大血点落在地上，应该要知道，所有的爱，最终都会消失；最长，只能延续到你或你的爱人死去的那一天。

　　连岳：著名专栏作家，专栏散见《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外滩画报》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