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住在城西陶李王巷的旧居，一座四周起楼的大院，中间有个天井，整个大院二十几户人家的大门都冲着天井。

　　贾大爷住在北屋二楼，儿子媳妇当年支内去了外地，如今老伴不在了，年过七旬的他单身独处。南屋楼下住着一位林奶奶，老伴也不在了，子女也是不在南京，只有一个上中学的孙女陪伴她。只要门一开，两个老人就能照面。人上了年岁睡眠就少，每天天刚亮就能听到他们开门答话。两老人随和，谁都乐于跟他们亲近。在外面相遇，大家都尊敬地称他们贾大爷、林奶奶，一回大院，大人孩子就都改了口，追着喊“宝哥哥、林妹妹”，他们并不犯怵，反倒也以此相称。

　　贾大爷是个勤快人，一年到头，楼梯走道天井都归他扫，权当它活动筋骨。扫到林家门口，林奶奶就拽张竹椅出来，让贾大爷歇歇，少不得还要送上一杯水、一支烟。若是到了门口，不见人出来，贾大爷便甩出一段京白：“宝哥哥来也，还不快来接驾！”林奶奶听了，连忙迎出来，撇着个扬州腔：“林妹妹来迟，死罪，死罪。”别人见了便跟着起哄；“‘宝哥哥’来会‘林妹妹’啦！”

　　平日里两位老人也是互相帮衬，针线活林奶奶包了，出力的事贾大爷随叫随到。乎平淡淡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两位老人没说有什么不足，邻居谁也没感到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这年冬天，贾大爷偶感风寒，几天没下楼，林奶奶不先不后也生起病来。贾大爷刚能走动，便下楼来探望，谁知“林妹妹”已经卧床不起。

　　这天天没亮，楼下小女孩就哭了起来，跟着整个楼都在喊：“快叫‘宝哥哥’。”等到贾大爷赶来，林奶奶已在弥留之际。贾大爷刚坐下，林奶奶便挣扎着把手递到他手中，脸上掠过一丝笑，接着头一歪，就这么走了。贾大爷一头伏在床边，先前还听到哽咽，后来竟没了声响。待人们要为林奶奶穿衣时，才发现贾大爷也没了气，两只手还紧紧地攥着林奶奶的手。

　　料理后事时，两家人决定将灵堂合在一处。全楼邻居都来吊唁，站在两位老人遗像前，各人心里都有种说不清的感慨。直到贾大爷儿子哭出声来：“爸，你有话为什么不早说啊？”我们这才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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