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陋室铭》,短短八十一字,托物言志,写出了作者的安贫乐道、志行高洁。
在语文课本中,《陋室铭》的作者一直署名刘禹锡。但其实,《陋室铭》的作者是谁,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桩“公案”。
刘禹锡籍贯江苏徐州(一说),随父刘绪迁居苏州,他在扬州做过幕僚,还在苏州做过刺史,在江苏很多地方留下足迹。普遍的观点认为,《陋室铭》是刘禹锡在和州,也就是今天安徽的和县任职时所写。不过20世纪九十年代,学界在刘禹锡是否作《陋室铭》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争论。
著名学者卞孝萱先生是研究刘禹锡的大家,今年是卞孝萱先生诞辰100周年。他在1963年出版的《刘禹锡年谱》中提出《陋室铭》非刘禹锡作。卞先生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论断?且听文脉君细细道来。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凡/文 顾闻/摄 (部分图片为快报资料图片)
《陋室铭》是文士假托刘禹锡之名?
先从北宋僧人释智圆说起。他是较早提出《陋室铭》作者问题的人。撰于北宋大中祥符九年(1016)的《闲居编》一书中,有一篇《雪刘禹锡》,认为:“俗传《陋室铭》,谓刘禹锡所作,谬矣,盖阊茸辈狂简斐然,窃禹锡之盛名,以诳无识者,俾传行耳。”
智圆认为《陋室铭》不是刘禹锡所作,而是有人窃取刘禹锡之名的“伪作”。
智圆的论点主要是:一不符合铭的体裁,二不符合刘禹锡的为人,三不符合刘禹锡文章的风格。
有学者反对智圆这段话,认为:“僧人好作惊人之论,以耸动世人听闻,未必有所据而云然……”但卞孝萱先生不以为然。他说智圆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他兼宗儒教,嗜好文学,不应“未考其生平而斥之”。
且智圆在文中叹息:“俗传《陋室铭》……昧者往往刻于琬琰,悬之屋壁。”意思是《陋室铭》,不仅已写成而且已流传。
这一点也在历史文献中得到证实,在智圆所说“刻于琬琰”之后约100年,婺州发现《陋室铭》石刻,记录在王象之《舆地碑记目》卷一《婺州碑记》中,而《舆地碑记目》卷二《和州碑记》中,也记载《陋室铭》。
卞孝萱先生认为,刘禹锡在和州期间勤政廉政,关心民众疾苦,与《陋室铭》所谓“无案牍之劳形”的逍遥形态判若两人,怎么能说《陋室铭》是刘禹锡在和州写的呢?二来,刘禹锡工书,他自己撰写的碑,在欧阳修《集古录跋尾》、赵明诚《金石录》等古籍中都有收录和记载,但是其中并没有《陋室铭》。
综合各种证据,卞先生作出推测,《陋室铭》是浙江的文士假托刘禹锡之名撰写的。
《乌衣巷》是刘禹锡在和州写下的
在《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刘禹锡》中,写到了刘禹锡在和州的经历。长庆四年(824年)夏天,时年16岁的李湛(敬宗)登基不久,朝廷调任刘禹锡为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正如他在《别夔州官吏》诗中所说:“三年楚国巴城守,一去扬州扬子津。”
刘禹锡在和州刺史任上两年,在此期间写下了著名的《金陵五题》,其中最有名的是《乌衣巷》。写诗的时候,他还未曾踏访过金陵。和州与金陵隔江相望,刘禹锡对六朝古都金陵产生了思古幽情。从诗人的政治立场和中唐的历史状况,可以体味到诗句中包含着很深的引古鉴今的讽刺意味。那些权倾京师、红极一时的权贵,在刘禹锡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不会有比王、谢更好的命运。这首诗写得韵味深长。
在诗前引语中,刘禹锡自称“余少为江南客”。寥寥几字间,在江南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涌上诗人的心头。
宝历二年(826)秋,刘禹锡奉召卸任和州刺史回洛阳。他曾与友人白居易同游扬州、楚州一带,写给白居易一首答诗《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像是对自己贬谪生涯的总结。
从34岁到55岁,刘禹锡在朗州、连州、夔州、和州等偏僻贬所生活了20多年,可谓仕途坎坷。
刘禹锡确实写过“陋室”
再说回《陋室铭》。卞孝萱先生还从“陋室”二字进行了考证。
陋室,就是简陋的房屋。历史上有不止一篇《陋室铭》。唐代崔沔(miǎn)有《陋室铭》。唐代韩愈《长安交游者赠孟郊》中也写到“陋室”:“陋室有文史,高门有笙竽。何能辨荣悴,且欲分贤愚。”
刘禹锡也写过“陋室”。他在《上杜司徒书》中写道:“小人祖先壤树在京、索间,瘠田可耕,陋室未毁。”荥阳县有京水、索水,刘禹锡说的陋室是指荥阳的祖宅。
在卞先生看来,三人笔下的“陋室”,各有用意,不能混淆。对崔沔来说,陋室是指他居室的名字。韩愈称孟郊的居室为“陋室”,是形容孟郊的房屋简陋。刘禹锡则是把祖先遗留下来的房屋,谦虚地称为“陋室”,就像我们自称自己家“寒舍”一样。
刘禹锡笔下的“瘠田”与“陋室”,都是谦辞,田未必瘠,室未必陋。
卞先生还认为,《陋室铭》与刘禹锡的文格不类。刘禹锡撰铭,或四言,或七言,句式都整齐,《陋室铭》只18句,且三言、四言、五言、六言等句式杂乱,与他一贯整齐的句式形成鲜明的反差。
再看看开头四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学者认为这四句是源于《世说新语·排调篇》中的“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但这和《陋室铭》宣扬的“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立意相反。
卞先生考证,湖北应山有“大唐贞观年间勒石”的《观音寺界碑》,开头四句为“盖闻山不在高,有僧则名。寺不在大,有神则灵”,与《陋室铭》相似。由此可知,这是当时社会上流行的顺口溜,显然是一般文士所为,怎么可能是刘禹锡这种大家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