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 朱秀坤

深秋的露水真大，露水中的蔬菜长得真好。一低头见人家园子里一片萝卜苗水灵灵、鲜嫩嫩的碧翠可喜，止不住赞了两声。那边正间苗的老伯笑道，“这里有好几个品种呢，白萝卜、紫萝卜，还有西瓜红。”又指着叶子最大的说，“这是露头青哎。”

露头青？我一时怔住。儿时伙伴一般熟稔的名字，多少年没见过、没听过了，有一天竟无意间邂逅了它的童年，哪能认得出来？真是惭愧。

记得童年时候，生产队里种过露头青，全种在四面环水的垛田里，是精通“盘园”的福爹爹种的，他没早没晚地侍弄那片萝卜，间苗、除草、捉虫、浇水，行距株距都恰到好处，细致得跟绣花一般认真。但见一行行土垄上稀稀拉拉地排列着几株粗枝大叶的萝卜苗，顶着清亮的露珠眉开眼笑在晨光朝霞中。福爹爹早早地就担上水，一瓢瓢浇灌，萝卜苗越发水灵精神。到了地里结出萝卜，土垄被撑开，福爹爹便在田边搭了草棚，晚上带上大黄狗，歇在萝卜田里了。

收获萝卜时，我曾跟大人去过那片垛田。一行行土垄上，原本显得稍远的株距，让一颗颗肥硕的大萝卜排列得正正好，不挤也不松，要不说福爹爹是老把式呢。奇怪的是，那萝卜跟小炮弹似的，竟有大半个身子袒露在土垄外面，袒露出来的部分一律青碧色——叫“露头青”是名副其实了。拔出来才知土中那小半截是洁白的，顶着几片可怜的叶子，壮实得像个火气蛮大的青皮后生，或者是村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

此时的露头青已然经了霜，有一点点辣，却辣得正好，更加醇厚。咬一口，嘎嘣脆，清嫩，微甜，水汪汪的鲜。大家喜气洋洋地用大笆斗往家抬，人人脸上带着笑，那场景真让人难忘。

露头青萝卜多半用来切成丝烧汤，讲究的劈两块水豆腐，青青白白，鲜爽又下饭。记得作家汪曾祺喜欢做杨花萝卜烧小干贝，台湾的陈怡真及美籍华人聂华苓在汪家都吃过，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前者将剩下的打包带回宾馆，后者连一点汤汁都端起来喝了。其实用露头青萝卜烧淡菜、烧大蛏（类似于干贝），在吾乡是常有的，叫作素菜荤烧是也。

吃不了便切成滚刀块，晒两个大太阳，晒得发蔫，腌起来，加五香粉、辣椒面，撒些白糖，倒点白酒，入坛封口。阴上一周开坛，即是极美的佐餐萝卜干，空口嚼也似有银瓶乍破的清脆滋味。也可切成丝，码上盐，麻油一浇，非常清新，佐粥、醒酒皆好。遇上巧手的主妇，又可包包子，烧排骨汤，做萝卜丝饼，炸萝卜丸子，这露头青还真是百搭，怎么做都好吃。

冬吃萝卜夏吃姜，虽是俗语却有道理。冬日里我也将萝卜当水果，解渴又解馋，增加维生素，“喀嚓喀嚓”嚼得美极了。我喜欢吃三种萝卜：小爆竹似的紫萝卜，心里美的西瓜红，还有就是露头青。只是这露头青，如今似乎不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