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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10月17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下一篇 4 >>返回首页
爸爸的《后事记》

□南京 关立蓉

《入殓师》里有句旁白:“每个生命都存在两次,第一次是肉体的存在,活在现实世界中;第二次是灵性的存在,活在挚爱亲人的内心里。”

我们半夜时分赶回了家,还是晚了一步,床铺空了,那床柔软的被子和有牡丹花纹的床单,包裹住爸爸瘦弱的身躯,把他送上灵车。临别前,妈妈给爸爸穿上袜子,她说,到殡仪馆还有五公里的路,爸爸脚冷。妈妈已经哭到崩溃,她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她要去陪爸爸,水晶棺材里冰冷,爸爸一个人躺在那儿,多么孤单!她挣扎着往外奔,我死命地抱住她,我才发现有严重糖尿病的妈妈,平时走路都很虚弱,为了在最后的时光接近爸爸,竟那么有力气。我做到对自己的承诺,一滴眼泪都没掉,照顾好妈妈,照顾好家庭,在爸爸离开人间后,成为他们的依靠。

妈妈交给我一张沾满泪痕的纸张。这是爸爸在住院期间,倚在病床上手书的《后事记》,一笔一画,每个字端端正正,一如他严谨做事的习惯。医生说,老爷子的心肺功能衰退得厉害,唯独脑部一点问题都没有。是的,这张《后事记》上,爸爸思路清晰地规划着,当一个人的生命走向结束,在人间抹去所有痕迹的繁复手续。一年前,爸爸还能自由走动,他骑着那辆捆绑着超大文件包的电动车,频繁出入居委会、派出所、殡仪馆……记录下我们以后可能会用到的联系人、电话号码、法规条文……

爸爸这一生,顶怕麻烦别人,尽力一个人扛着苦难。1954年,他19岁,在泰州师范读书,每月五块钱补贴,他只用两块钱,还有三块钱寄回家。毕业后,他在乡村小学做教师,没有宿舍,到了晚上,在四面漏风的教室里,他把几张摇摇晃晃的课桌拼起来,当作床铺,他说,这就是他一个人的“月光宫殿”,这样的“宫殿”,他住了10年,也落下肺气肿的病根;33岁那年,他调往县城棉麻公司工作,有年六月,他出差镇江,夜间遭遇翻船事故,他穿着单薄,抵不住江上的寒风,回来后高烧不退,加重了肺部病情,医生说,怕是活不过五十。

他开始了自我拯救,查询医书,拜访乡里老中医,遍寻良方。此后,每年夏天,他都去医院拔火罐,背部烫出一排排像乒乓球那么大的水泡,拔了10多年,终于能顺畅呼吸了;85岁那年,他开始为体弱又害羞的儿子跑病退,一趟趟,县里市里,民政局劳动局,记不清跑了多少趟。后来到了市局里,科室的小姑娘一见他来了,都会招呼他,让他坐下来歇歇,帮他盖章复印……爸爸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而今,他躺下来了,人间诸事,再也无法亲力而为。《后事记》,是他与世界的诀别。纸上写着,先到居委会开死亡证明,再到卫生所领医学死亡证,记着带上户口簿、身份证,到派出所领取死亡证……他在离开人间前几小时,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说,今天,我要麻烦你们了,家里人力单薄,辛苦师傅们了。重要的事项,他用红笔做了标注,礼节上能减则减,能免则免,不收人情和祭品,招待好吊唁的亲朋好友。他列出殡仪馆餐厅的菜目,他已经考察数次,认定菜品美味可口,餐后的时令水果,花样繁多。他叮嘱,进火化炉前,有人兜售鲜花,不必买花,买了也是浪费,进了炉子,一把火就烧没了。凭火化证明、养老证、社保卡,到政务中心领取殡葬费,这笔钱打在银行卡上,留给你们交水电费。又特别标记,如果以后买卖房子,记得解绑银行卡……

最后一晚,我们去陪爸爸,我坐在告别厅内的一张木长椅上,这张长椅,红漆已经斑驳发黑,无数人曾坐在这里,送亲人一程。爸爸躺在花圈环绕的棺材里,距离我不到两米。我默默地坐着,不敢回忆往事,我怕它们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飓风,把我掀翻;我怕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奔流不息。我只是提醒自己,每一个步骤,按照他的要求,完成符合他心愿的告别仪式。明天,他将以一抔土或者一朵花的形态,重返他曾经爱过的人间。

夜深时,我竟然睡着了。以往,我总是偏执地追求安静、整洁的睡眠环境……可我竟然在这人来人往,不时有鞭炮声响起的告别厅睡着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爸爸共处一室,今后,所有的日子,都将打上一层浓重的底色。

被一阵鞭炮声惊醒时,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手里紧紧握着爸爸的《后事记》,还有一叠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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