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万物皆“率其性”“和其情”“致其中”，即让万物皆能按其性情“并育”“并行”而彼此不相伤害和背离，让天地万物“位焉”“育焉”，从而达到万物和谐共生。至于人则是要遵循率性、和情、寡欲的原则，以实现和达到人之本性的状态。“各安其位”“并育不害”“和谐共生”——此乃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状态，或说是一种非常合理的状态。《中庸》将这种“秩序”、这种“系统”、这种“状态”叫做“中”。

使“天地人”三者皆按其本性“位焉”“育焉”，这也是“和实生物”思想观念所要揭示的道理和精神。天地人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存在系统，中国古人称其为“万物”者也。包括人在内的“万物”各有其多重属性，如何使其“和实生物”，即如何使其“和其性”“成其性”，从而达到合理、理想状态，就成为“和合观”的目标。《中庸》将这一目标以“三成”来表达，即成己、成人、成物。“成己”就是成就每个人自己的天之所赋之性也；“成人”就是帮助别人也去成就他们的天之所赋之性也；“成物”就是辅助、赞助自然万物去成就它们各自的阴阳之本性也。可见，“生物”就变成了“成己”“成人”“成物”！

当然这种合理、理想的“生”“成”绝对不是任意性的多种因素、元素杂而无章的相配。也就是说，“和实生物”的思想观念所要申论的是要让不同的事物或各要素形成“关系”，使关系和谐共生，即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我们“彼此形成关系”。而各关系中的各“要素”充分发挥出自己各自的价值。“和实”是针对处理和调配各要素而言的；而“生物”则是针对各要素形成关系以后所欲达到的最终目的而言的。

由此可见，“和实生物”的“和合观”实际上反映的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种文化观或称为文观。我们这里所谈的所谓“文观”是专就“文”这个概念的内涵及其意义而言的。古人有言：“凡文之属皆从文”（《说文解字》语），意思是说，凡是与文相关的所有文化问题都应遵从“文”字的内涵及其精神。而“文”所包含的内涵又是丰富的。

“文观”所要呈现的第一个要义就是“物相杂”。其要申论的道理就是“一而非文”。“文观”所要呈现的第二个要义就是“成文而不乱”。其要申论的道理就是“乱而非文”。“文观”所要呈现的第三个要义就是“文需修饰”。其要申论的道理就是“不饰非文”。“文观”所要呈现的第四个要义就是“文犹美善”。其要申论的道理就是“丑而非文”“恶而非文”。

《周易》说：“物相杂故曰文。”但这一物物相杂一定是能够产生新事物，是美好事物的“杂糅”，而不是随便之物的相杂，更不是不能相杂的胡乱组合。水泥是废物，沙子也是废物，但把它们混在一起便是混凝土；大米是精品，汽油也是精品，但把它们混在一起便是废物。所以，是精品还是废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混在一起并能“生物”才是最重要的。在理解和解释“物相杂故曰文”这句话时，需要注意的是，“物相杂”之所以被称作“文”，那一定是有条件的，是有规定的。虽然说《说文解字》在解释“文”时也说：“文，错画也！”但不能将“文”仅仅理解成不同的线画所组成的东西。故而，我们在讨论“文”的时候，就应该进入更广泛的领域，借助更多的经典来对“文”的概念的内涵及其精神进行揭示。《礼记》对“文”的解释是“五色成文而不乱”。表示不同物质以及不同属性之间的混成而不乱，即找到彼此之间及其杂糅以后所呈现的“规律性”的东西。换句话说，物与物相杂要找到各自的特性，不可随意糅合。

而能够完成这项任务的当然只属于我们人类了。按照事物的规律性对对象进行“修饰”，所以“文”的内涵之一就叫修饰。“文者，饰也”（《周易》语），此之谓也。那么除了按照规律进行修饰以外，实际上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这就是“文”所实现的目标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古人有云：“文，犹美也，犹善也”（《礼记》郑玄注语）。美与善是“文”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那么如何达到“美”“善”呢？这又涉及构成事物对象各自之间如何相杂的问题。不是两种好的东西相配杂糅就一定会呈现美和善的效果，同样也不是两种不好的东西相配杂糅就一定会呈现不美不善的效果，故事物之间的互补性、相融性、互成性、转化性等因素就要充分考虑到。另外，人的认知水平和内心状态也是促使“物相杂”能否达到“美”“善”非常根本和关键的要素。

由上可知，作为国学之道的“和实生物”之“和合观”所体现的意蕴是深契“文观”所包含的全部意蕴的。当然，和合观所包含的“和而不同”“和合为美”的思想观念同样是“皆从文的”！

徐小跃（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南京图书馆名誉馆长，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国学玄览堂(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