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虽已出伏，但南京玄武湖的荷花风姿依旧，步入太平门的网红赏荷栈道，有“误入藕花深处”之感。如果时光倒回明朝，想来玄武湖赏荷？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是黄册库，存放着国家绝密档案。

明成祖迁都北京，后湖黄册库为什么没有随都城北迁？近日，《后湖志》重校本发布，在点校过程中解开了这一历史谜团，也揭开永乐二十年黄册在北京“漂泊”了四年、历经三帝，最终送到南京后湖的故事，堪称明代历史上唯一一次的“黄册北漂记”。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张然/文 施向辉/摄 部分图片来自玄武湖公园

为什么是后湖

如今，人们在玄武湖看到的是满目胜景，但在实用主义者朱元璋眼中，这里水面浩渺，南有覆舟山、鸡笼山，东有钟山、青溪，西有卢龙山、石头城，北有幕府山。湖中的几个洲与世隔绝，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秘密基地。

洪武十四年（1381年）朱元璋推行黄册制度，诏天下府州县编赋役黄册，钦定玄武湖为国家级档案馆——“后湖黄册库”，贮藏天下黄册。《大明会典》中记载：“凡天下造到户口黄册俱送后湖收贮。”后湖即今天的南京玄武湖。

那一年，5万多本黄册从各地运到玄武湖，一共占用9间库房、35座架阁。黄册每十年更新一次，但旧档案不会销毁，因此库房在不断扩建。

什么是黄册？其实就是明代的“户口本”，详细记录着每户人家有几口人、几亩地，每一次土地买卖、房屋变更都会记录其中。根据这些数据，每户人家该纳多少税，该承担多少徭役，朝廷一目了然。

《江苏文库·精华编》之《吴梅村诗集笺注》中，记载了清代诗人吴伟业的《玄武湖》：覆舟西望接陂陀，千顷澄潭长绿莎。六代楼船供士女，百年版籍重山河。

书中原注写道：湖置黄册库，禁人游玩。黄册库的安保可见有多严了。

如今玄武湖公园里有一座明后湖黄册库遗址展馆，馆内的镇馆之宝是一块明黄册库界碑，上面写着“后湖界石”四个大字。据史料记载，明代时湖面日常戒备森严，昼夜有人巡逻、放哨，还立起了36块界碑，如今展出的便是其中的一块。这块曾竖立在玄武湖畔的界碑，提醒着过往百姓：闲人免进，后果自负。

对于大明王朝来说，黄册库有多重要？绘编于明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的《洪武京城图志》中，记载了京城五大仓库，分别是贮存皇太后、皇后仪仗和皇帝车驾的銮驾库，贮存粮草等军需物资的军储仓，存放全国黄册的黄册库，负责制造火药的火药局和掌管铸钱的宝源局。在京城的五大仓库中，黄册库排第三，可见它是“国家之命脉，政事之根本”。

明成祖的犹豫

黄册如此重要，为什么明成祖迁都时没有迁走黄册库？其实，朱棣犹豫过。

玄武湖公园管理处办公室副主任胡凯在此次点校《后湖志》的过程中，解开了这个历史谜团。《吴晗论明史》中写道，自永乐七年（1409年）以后，成祖多驻北京，以皇太子在南京监国。事实上，南京从永乐七年北巡后就已经失去政治上的地位，永乐十九年（1421年）始正式改为陪都。

胡凯在查阅《明宣宗实录》时发现，永乐十九年，明王朝正式迁都北京，巧合的是第二年就是大造黄册之年。当年，全国各地攒造的五六万本黄册都被运往北京，这说明朱棣有将黄册库北迁的意思。

可黄册放哪儿成了最大的问题，由于没有专门的库房，北京城的各个城楼就成了永乐二十年天下黄册的临时贮存场所。是否要在北京另择新址建设黄册库？朱棣一直没有做出决断，直至驾崩。

朱棣的儿子朱高炽登基后，也一直没替父亲拿定主意，因为永乐十九年的一场雷阵雨始终让他耿耿于怀。在滂沱大雨中，一阵狂雷闪电击中紫禁城的三大殿（今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并引发大火，三大殿很快化为灰烬。

这在朱高炽和群臣看来并非好兆头，于是在朱高炽即位后，有大臣从经济的立场“力言建都北京非便，请还南都，省南北转运供亿之烦”。

朱高炽是动了还都南京的心思的。洪熙元年（1425）三月，他将北京诸司都称为行在，比如北京户部改为行在户部，南京户部反而改为户部。“行在”的意思就是天子临时驻扎之地。

可惜的是，那一年南京隔三岔五就地震，加上朱高炽在位时间仅10个月（洪熙元年五月，朱高炽驾崩），还都南京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黄册南归

决定将南京后湖黄册库不动如故的是明宣宗朱瞻基，也就是朱棣的孙子。

《明宣宗实录》记载：宣德元年（1426年）三月，“行在户部奏：永乐二十年天下所进赋役黄册无官库，皆于各城楼收贮。例应比对旧册，磨算异同。缘旧册皆在南京后湖，欲以新册送南京如例查对。从之。”

为什么新的黄册要和旧的相比对？黄册上关于家中人口的记载，分为旧管、开除、新收、实在四个部分，也称四柱之法。也就是说，要用上一个十年的人口数量减去死亡人数，再加上新生人口，来计算家中目前的人口，人口数是承担赋税、徭役的重要依据，与旧册相比对，可以防止弄虚作假，毕竟想把每一次的假账都做平还是挺难的。

所以永乐二十年的黄册经四年、历三帝，终于被送到南京后湖，堪称明代历史上唯一一次的“黄册北漂记”。

黄册库的迁徙风波尘埃落定后，在南京又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从七品官员的下属是正六品，你说奇怪不奇怪？

黄册库成立之初由“户部侍郎带管”，迁都北京后，宣德八年（1433年），皇帝下令增置（南京）户科给事中、（南京）户部广西清吏司主事各一员，专门管理南京后湖所贮黄册。自此，后湖黄册库正官为从七品，佐官为正六品。你比你的领导职位还高，就问你慌不慌？

如此独特的配置是因为户科给事中是“天子耳目臣”，是利玛窦眼中的“皇帝的顾问”。这从一个侧面表明户科给事中的地位和黄册库的重要性，也能说明为什么历次主编《后湖志》的人，如赵官、万文彩、陆凤仪和高节等，都是南京户科管册给事中或署后湖事南京兵科给事中，而历次校正者主要是南京户部广西清吏司主事。

特别鸣谢玄武湖公园管理处办公室副主任、《后湖志》重校本点校者胡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