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钟祥 曹明雄

妻子到南方看一位表妹，顺便去旅游。她乘坐的是绿皮火车，火车上，她拍了一张照片分享到家族群。一位民工模样的人直接躺在座椅底下休息，周围是或坐或站的乘客。妻子感叹地说：“你们看，还有人在座椅底下休息。”看到图片，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由想到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每年冬末初春，父亲总要渡河到对岸的乡镇进树苗回来卖。一天，天擦亮，父亲就出了门。日薄西山，屋后边的马路却仍未响起父亲手扶拖拉机的声音。母亲烧好的饭菜温在锅里，我跑到村边上的公路望了七八次，却一点儿没有父亲的身影。

门前的老榆树逐渐变得模糊，从左右邻居家传来了欢声笑语，我知道电视连续剧开始播放了。母亲张罗我与弟弟先吃。母亲脸色严峻，我小心吃着饭，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向调皮的弟弟也安分了许多。

天更黑了，星星微弱的光很远很远。母亲打着手电到村边的公路上去了，我和弟弟坐在堂屋里扯着耳朵听。不知过了多久，“咚咚”的拖拉机声由远而近，一道橘黄的光拐进院子，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父亲缩在一堆树苗当中，他是弓着腰窝在座椅上开回来的。那天，苗木老板很热情，父亲见树苗好，就多挖了些。车厢里装了橘、桃、杏、柿等长度小些的树苗，车厢上又前面出头，两边加挑，后面延长的方式装上了香樟、白杨、水杉等长度大些的树苗，到最后，连父亲坐的位置都挤占了。苗木老板说：“老曹，您这行吗？”父亲拍拍胸脯：“没问题。”苗木老板跟着送了很远，发现父亲很稳重，最后才放心了。父亲错过了最后一班渡船，只好绕道几十公里过公路桥弯回来；车装过载了，又不敢走快，回家就晚了。

“你不要命了，勤跑一趟不就行了，干啥这样莽撞呢？”母亲打水给父亲洗脸，责怪父亲。父亲嘿嘿笑着，忙着解绳卸货，我们也帮忙。吃饭时，父亲吃着吃着，筷子掉在地上都忘了。他挤压在树下，窝在手扶座椅上的样子让我时常想起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他没有孙悟空的神通，却有着孙悟空施展拳脚，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的信念。父亲生于上世纪50年代，修水库，筑大堤，什么苦都吃过，改革开放后，他为一家人的幸福谋生活，他再苦也觉得幸福。

我成家后，在外地工作，有一次，父亲从家带了很多土特产来看我。那时，还没有手机，联系不方便，父亲在傍晚敲开我家门的时候，我惊呆了。父亲扛着一个很大的蛇皮袋，里面装着家乡出产的花生，身上灰扑扑的。一问，才知道父亲没买到坐票，又怕花生丢失，就找了一角落，以地为椅，倚在花生袋旁休息，将身上弄脏了。那一刻，父亲只要能见到儿子，再累再苦，他也幸福。当然，我既感动，又愧疚。感动于父亲的爱，愧疚于父亲受了苦。

起身，准备行囊，我决定利用假期回家好好陪伴一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