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 姚正安

早年，老家人称到城里的饭店吃饭为下馆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不会想到下馆子。

1976年，我做了民办教师，每月可以拿到二十来元工资。那可是一笔大钱。

记得那年暑假的一天，我和同校三位二十岁左右的同事，相约到兴化城里玩玩。当时兴化西门有众多商铺，南门有轮船码头，最为热闹。我们游玩了八字桥、四牌楼，吃了黄烧饼，每人还啃了一角西瓜，喝了一杯甜凉水。

去的时候就说好了，中午就吃点烧饼或者馄饨。走着玩着，不觉到了中午。有人说，肚子饿了，找个摊子吃馄饨。这么一提醒，肚子还真的叽叽咕咕的。我们都东张西望地寻找馄饨摊子。这时，记不清是谁提议：今天不如下馆子吧，长这么大还没有下过馆子。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都没吭声。

我们少买点咸，进去看看馆子是个什么样子，一个人出不了多少钱。那人又鼓动。

我相信，馆子对谁都有诱惑力。最终四人商量，少买点咸，用的钱平摊，也就是现在所说的AA制。

我们在四牌楼附近找得了一个馆子。馆子不大，但很清爽，外面气温高，里面却是凉荫荫的。我们一起到柜台前点了四个咸：汪豆腐、杂烩、红烧鳊鱼、一碗青菜汤，还买了四碗饭。

汪豆腐的面子上是一层油，看不到热气，里面是滚烫的，用勺子舀着喝时要撮着嘴少少地喝。杂烩是肉皮、小肉圆、淡菜、荸荠片组合而成，鲜美而微甜。红烧鳊鱼不小，把一只椭圆形的盘子装得满满的，其卤子红红的，油油的，闪着光。

四个人没有谁狼吞虎咽，吃得都很慢很细味，一口咸含在嘴里似乎都舍不得下咽。在家里什么时候吃过油这么多、味道这么好的咸，又有哪一天吃过这么大的一条鳊鱼呢？

我们吃着谈笑着。眼看着一条鳊鱼已经吃了一面，正欲翻过来，其中一人站起来，向空中一招，悄悄地说，我捉到了一只苍蝇。

那时候局限于设备，大夏天，饭馆里飞几只苍蝇，谁也不会当回事。我被他的一招一说，弄得莫名其妙，说：大惊小怪，我们家里苍蝇更多。

那个捉苍蝇的同事神秘地告诉我们：这只苍蝇的作用可大了。只见他把苍蝇放入盘中，将剩下的半面鱼翻过来，用筷子整理了一下。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却叫来了一位老年男性跑堂的，佯装生气地对跑堂的说：你们饭馆是怎么搞的，把个苍蝇混到鱼里，把我们的肚子吃坏了，怎么办？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将苍蝇拨给对方看。对方一看，脸色都变了，连忙说：小同志，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急，我去告诉我们领导。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敢说，我们三个都没想到他会玩这一出。一会儿工夫，一位穿着白衬衫的中年人来了。一站定就很客气地打招呼，很诚恳地道歉，工作不仔细，不认真，我们今后会抓好卫生，而且表态，这道菜的钱免了。

我们走出饭馆，都怪他不应该做这种事。他敷衍道，弄着玩的。我们说，这个玩法，大腿玩掉了，如果被人家戳破，是什么后果啊。广播里天天说做好人好事，你却做坏人坏事，传到学校，糟了！那位同事被我们说得哑口无言，一路回家，一句话也没说。

第一次下馆子，就这么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享受着，也愧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