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徐廷华
石磨平常,但也不是家家都有。我家的石磨,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烙印很深。它像方凳桌面那么大,分两层,下一层是托底的盘,出水口周围高出一截圆弧围起来的,中间是圆圆凸起的底座。上层则是和下层圆底座一样大,但偏厚。圆的边上有一穿孔的圆洞,另一边有一推磨的把手。上层中间有个凹进去的洞眼,套在下层的轴上。转动把手,石磨就转动起来了,发出的声音很微弱。1952年,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从浙江宁波乡下到父亲工作的南京团聚,母亲喜欢这个小巧玲珑的石磨,就塞进大箱小包里,坐船过海乘车,和我们一起来到南京。母亲不止一次对我们孩子说:这石磨是侬啦外公有一趟到上海做生意买回来的嘎。
带回来的石磨,母亲平常日子会用来磨黄豆,每天烧豆浆给一家人喝。渐渐我家的石磨成了香饽饽,左邻右舍都会向我母亲借用一下,拿它磨米粉。
那个时候,一到过年做汤圆时,母亲一般不到市面上去买现成的糯米粉,也不到离家不远一家店里去舂粉,因为快过年时,舂粉店排队等候的人太多,队排得老老长。母亲总是自己手工水磨。她先淘洗糯米,一遍又一遍。然后将淘过的糯米放在大号脸盆里浸泡一个时辰,清水要漫过糯米。继而拿出石磨放在一张方凳子上,母亲坐在石磨旁,一边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将脸盆里的糯米投进石磨上面的洞眼里,一边抓住石磨的木把柄,顺时针方向一圈一圈转动。转着转着,石磨上下分隔的石缝里会四溢出白色的水来,越来越多,渐渐淌出像牛奶一样雪白的糯米琼浆,从石磨凹槽中汩汩地流进兜在石磨出水口下的纱布兜兜里。那纱布兜兜是放在洗脸盆上的。我在旁边看着,心里痒痒的,想让母亲给我推一下石磨。“知儿莫如母”,她手把手教我怎么样握把手,怎么样转动,可我转了几回,就转不动了,小脸涨得通红。母亲哈哈地笑着。那时母亲年轻,手脚麻利,很快一大脸盆的糯米就磨完了,石磨下的纱布兜兜变得胖鼓鼓的。她将纱布兜兜扎牢挂在朝阳的树丫上沥沥水,阳光照在布兜兜上,也照在母亲红扑扑的脸上,那是一种从心里荡出来的喜悦。
第二天,母亲拿出家中细竹篾编的大扁箩,铺上报纸,将结成团的半干半湿的糯米粉用筷子拨弄开,不停地划过来划过去,均匀地铺在扁箩上,一任冬日的阳光吹晒,还时不时地去划弄几下。几天后吹干的糯米粉被母亲装进一只大塑料袋里,扎好口子,随时供她做汤团备用。
几十年里,我家妈都是这样,要磨黄豆了、要磨糯米粉了,就把石磨搬出来,用完了,她会去问问邻居,要不要用。待邻居们说不用了,母亲会洗干净,拿几张报纸裹好放在家里不起眼的地方。
这石磨如今还在,石磨的把手,几十年用下来被磨得光光亮亮的,已没有了原先的木质本色。我成家后搬到南湖居住,母亲像宝贝似的将那石磨给了我。可我一回也没拿出来用过。权当一件“文物”保存着。每当我从菜市场买回宁波汤圆时,就会想起母亲推磨磨糯米粉的情景,就会想起已离开我们快十年的母亲。有些记忆会随时光的流逝而磨砺出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