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徐廷华

  多年前读作家铁凝的成名作《哦，香雪》，隔了那么多年，主人公香雪的形象一直深深地留在我脑海里。那些山村的孩子们多么渴望城里的生活，盼望能坐上一回火车，感觉一下坐火车的滋味。

  我生活在大都市，看火车和坐火车对我已不是新鲜的事了，而且工作后不久，我竟然与火车打了半辈子交道。每每坐上火车走南闯北，看着那从窗外掠过的湖水、田野、村庄、山峰、树木、云彩，像在窗子上放电影似的。

  早先坐的火车是蒸汽机车。火车头乌黑乌黑，高高大大，车头后挂着十几节绿皮车厢。每次火车启动时，火车头鸣叫时会喷出浓浓的烟雾，其实不是烟雾，是一团团白色的雾样蒸汽，随风直飘蓝天。鸣叫声中，我忽然感到车身“咯噔”震颤了一下，那是火车启动时的一个惯性，接着就听到脚下车轮滚动的“切嚓切嚓”“嘎啦嘎啦”“哐啷哐啷”“轰隆轰隆”的声音，这声音由车速的快慢变化着，由轻微渐轰响，由缓慢而快速。到了下一个站点，停顿前，火车也同样的会“咯噔”一下，坐在车厢里的乘客会不由自主地左右晃动，这时可听到火车头传来一声长长的“扑哧——”的沉重叹息，那声音似一个老人长途跋涉跑累了，歇下来喘出的一口粗气。记得有次停靠常州站，这是个大站，停顿时间略长，我步出车厢，看到铁路工人在给喘息后的火车头加煤加水，速度之快，动作之麻利，配合之默契。那情景，让我想起在农村看到的老牛耕田途中，农人给牛儿歇一歇，加食。待火车到上海时，暮色已落下来，经过的村庄零落的灯火闪烁在暗夜里，随着火车的移动，一跳一跳的。

  渐渐的，火车的模样变了，不再是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车种也变成由内燃机车到电力机车，最终变成了似黄鳝头一样的流线型的动车，色彩也由绿皮车厢变为橘红色、银白色车厢。

  一次我北上京城，坐的是“和谐”号动车。车厢里的环境果真与过去大不一样，坐位间距大了，一人一位，空间显得宽敞多了，还可以调节坐位的角度，微微斜躺着。车厢里不再有“站票”的人，不再有人挤人，不再充斥着汗臭味、哭闹声和各种盈耳的怪声，一切都是静静的。有人在静静地看报，有人在低头玩手机。不知道它是怎么发动启程、停靠站台的，恍惚间一个车站就到了，回望时又一个车站到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唯见窗外的风景迅速地闪过。我只在车厢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列车已到了山东济南。

  我又想起了铁凝笔下的香雪，“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的火车，曾撩起她多少的期盼。或许这个孩子长大后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外出打工，一趟趟奔跑在铁路线上；或许她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每年乘火车，回到她那停靠一分钟车站的故乡；或许这个从山村走出的姑娘后来走出国门，到更广宽的五彩缤纷的天地里发展，她坐过世界上各种火车，感受过她孩提时代想都没有想到的坐火车的感觉。她不再在那停车的一分钟里踏进火车，用四十个鸡蛋，换来了一个带磁铁的泡沫塑料铅笔盒，过那样一种苦涩的人生。

  “香雪”是铁凝塑造的一个山村孩子的形象，但我相信，生活中会有许多像“香雪”这样的山村孩子，从渴望见到火车，到亲历坐上火车的感觉，因为我们正经历着一个高速变化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