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 孙晓明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段往事。
那年深冬,一连几天,我拎着鱼叉,寻遍沟、塘、小河,想叉一条鱼。十三岁的我,运气不佳,鱼影都未见着。娘说,傻伢,刚下过雪,鱼也怕冷,都躲到河底过冬啦。
哎!这可怎么办?
“拖鱼啦!” 小良伢边跑边喊。我闻声冲出门外。江南水乡春节前的一场大戏——拖鱼开始了,全村男女老少纷至沓来。三四个渔夫站在屋后的河堤上,抖撒着渔网,抛入河中,一条系着橄榄状铅砣的网绳慢慢沉入水底,水面顿时浮起一排豆腐块大小的白色浮标。随着两个大汉拉起网绳,浮标瞬间变成一弯巨大的下弦月。
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立刻返身回家,推开猪舍大门,抓起墙角边的鱼叉,直奔村东头,在小河急转弯处钻进了冬青树丛。凭我以往捕鱼的经验,河里的鱼随着大网向河东头推进,必定从这里游过。
我,就在这里,守株待鱼。太阳离地只有一竿子高了。拉绳大汉的身影在我眼中越来越清晰,却仍不见鱼来, 我不由焦急起来。
“鱼啊鱼,你们赶紧游过来呀!”我的双眼都要望穿河底了。突然,纤长的马尾草在水中摇曳,一片黑影正朝我移来。哇!鱼阵。它们左右摆动着尾巴,悠然自得,全然不知我在此守候。“嗖”的一声,二米多长的鱼叉从我手中像子弹飞了出去,河面瞬时泛起阵阵水浪。那鱼叉柄,斜竖水中,前后左右剧烈晃动,时而沉入河底,时而浮出水面。中了!我赶紧拉住鱼叉柄端的麻线,缓缓将鱼叉柄拖向岸边。在离岸不到二米时,已经平静的鱼叉柄又一阵猛烈地摆动,是条大鲢鱼!它甩着尾巴,扭动着背鳍,拼命挣扎,激起的水花飞溅到我身上。
不妙!到手的鱼很可能随时滑叉。豁出去了!我一下竖起手中的叉柄,“扑通”跳入河中,连叉带鱼插向河底。
“小明伢,你在干什么?偷鱼啊!”循声望去,治保主任王宝站在对岸河堤上,铜铳般的喉咙喊着向我奔来。
快逃!我右手抓住叉柄,左手插入水底,一把捏住鱼鳃,连叉带鱼拎出水面,跌爬着上了堤岸,朝着家的方向冲进麦田。麦田被积雪覆盖,看不清哪是垄哪是沟。慌乱之中我一脚踩空,鱼叉脱手飞了出去,摔得眼睛、鼻孔和嘴里都是雪。我一骨碌爬起来,拔出叉上的鱼,就地刨出一个雪坑藏了起来。
这时,王宝追了上来,鼻孔里冒着白烟,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你偷的鱼呢?”我朝他白了一眼:“谁偷鱼了?”“我明明见到你拎着一条鱼爬上河堤的!”我把鱼叉举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这把小鱼叉,炮仗长的柄,还能偷鱼?”
“不要赖!那么大一条鱼我会看错?”王宝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眼光向四周扫去,“那里有个血印呢!”就朝着我藏鱼的地方走去。
不好,暴露了!“那是陆公公的鱼!” 我喊着,把鱼叉甩在一边,三步并作二步扑上前去,两手插进雪坑,把鱼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陆公公是村小学的老师。前些日子,他得了重病,中西医都治不好,被医院退了回来。他最喜欢我,总是鼓励我,说我是读书的料,还送给我一本《红岩》。那天,我去看他,他拉着我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二个字:“鱼汤。” 看着他蜡黄干瘦的脸,我点了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弄条鱼来,为他熬一锅鲜美的鱼汤。
王宝听完愣住了,摸着我的头说:“你快走吧。告诉陆老师,明天我去看他。”
“遵命!”
远处传来拖鱼的号子声。夕阳下,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我蹦跳着远去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