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刘灭资
老屋深山里,门外一眼泉。
泉从石罅中冒出来,不徐不疾,清澈透亮,流了不知多少年。泉下有二潭。一小,清、浅,水中砂石,清晰可见;一大,深、广,鱼虾嬉戏,水草招摇。小潭水满,溢,入大潭。大潭漫溢,入小溪。小潭,只饮用;大潭,供洗濯。听父亲说,他的爷爷在这里建屋,就是因为这泉。曾祖爷爷说:要建屋,需找水。此处出水口,不太大;水温热,且喷发。一看这泉就是从山的深处的流出来的。
泉水,养人;此地林木清秀,土地肥沃,宜人:曾祖爷爷果然好眼光。迁居泉边没多年,又有不少人迁居到这,于是,我家的邻居也多起来,泉边也就热闹起来。
最热闹的是早晨:到泉边汲水的人排起了队,桶中装着清泠泠的水,一桶都是霞光;大步流星往家赶,饥渴的水缸正等待着泉水。大姑娘、小媳妇在石墩旁一字排开,招呼着,欢笑着,一边搓衣,一边说话。棒槌声声里,方音糯软,腰肢婀娜,个个美如花。牧童来了,黄牛、水牛径自走到水边,好像走进熟悉的家。最休闲的时候是傍晚:“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泉边又热闹起来。清流濯足,清流洗脸,清流濯缨,清流洗农具。入夜,天上,银汉无声,“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地上,潭边,流萤飞舞,促织声声。
老家的人一年四季离不开这眼泉。泉水纯然一色。雨后,水不浑,雪后,水温暖。泉水在口,神清气爽,冰心一片;泉水近身,体轻身健,清凉无汗。老家人崇尚自然,古道热肠,道不拾遗,民风淳厚。有人说,这泉,润物无声;这泉,清正廉洁;这泉,华枝春暖,天心月圆。有人写诗道:大别山上一清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泉,名声在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慕名前来。
又是多少年过去了,爷爷无疾而终。他的坟茔被安置在离泉水不远的山上;父亲临终前,嘱咐我,要把骨殖埋在小河旁边,他知道,河的源头是泉。而今,我已过甲子了,泉水滋润过我的童年和少年,这泉早已成了我的一片心血。
不久前的一天,我回到老家。老屋不在,屋基上盖上了新屋。“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也笑着回答:“这里也是我的家。”现在我眼中的家乡,已是美丽乡村,风景如画。小扣门扉久不开,新屋无人应答。过了好一会,有一老者至,目光一对上,各自认出了对方。大门打开,入室登堂,请坐奉茶。老家是茶乡,出名茶。我说这茶真好。好友说:“这水更好。这水是泉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泉水井吗?现在已经不用挑水了,自来水安到家,家家户户饮用的都是山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