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伟的创作不断出新。
2022年底,中短篇小说集《小陶然》出版。2023年上半年《王小波传》出版;7月,中篇小说《余墨》发表于《当代》杂志;8月,中短篇小说集《杭州鲁迅先生》出版。
如此高密度的文学创作,以致读者常常会忽略,房伟正式的身份其实是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学术研究、上课、带研究生,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写作,于房伟而言,其实是副业。但他做得有声有色,已然构建起房氏风格的小说版图。青少年回忆系列、高校知识分子系列、历史题材系列,三类题材的创作规模颇具且持续上新,都市怪谈系列也眉目日渐清晰。除却这些中短篇体量的创作,长篇写作计划也一直在房伟的日程表上,勾勒好大纲的已有八部。
“几十万人的战争和一个小保姆的春梦,在作家笔下都是平等分量的。”这是房伟的创作观,他的创作不设定题材边界,他最关心的,是考察个人与世界的关系。
在对关系的探索中,房伟布局着一部部以“好看”为审美标准的小说。“一切不以好看为目的的小说都是耍流氓”,对于南派三叔的这个经典说法,房伟时不时咂摸一下,觉得“话虽然粗糙,但道理没啥毛病。”
现代快报+记者 白雁
“小说只要‘好看’就行”
读品:你的小说取材丰富,涉及私人叙事、成长、抗战、都市婚姻、现代人精神困境、知识分子等诸多题材,小说的语言和叙事也很多样。感觉你的小说创作一直在进行突破和拓展,甚至有“玩票”的味道。
房伟:小说家应该是对世界最充满好奇心的一群人。我很早就发表了小说,但这些年断断续续,写的量并不大,原因很多,高校比较大的科研压力,可能是比较直观的因素。2017年,我从山东调入苏州大学,因为已是教授博导,科研压力相对缓和,才让我腾出手有空写小说。2017年,我开始认真写小说,选择的是和研究史料比较接近的抗战历史题材,这些东西和我的专业有一定相关度,因此比较好上手。写了不少历史小说之后,我又写了长篇小说《血色莫扎特》,是一部悬疑加现实主义笔法的小说。这个小说写得很快,很有写作快感,它锻炼了我的小说技法,该小说在《十月》发表出版后,也卖了影视版权,正在被改编电视剧。后来,我又将目光延伸至日常生活领域,写了不少当下生活中,不同年龄段的人的故事,结集为《小陶然》,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写东西不喜欢有束缚,觉得有意思就会动手写,无论写哪些题材,我想也还是有一以贯之的东西在里面,那就是考察个人与世界的关系,这里也有我对世界比较恒定的认知态度。我觉得题材对一个小说家而言,不是问题,几十万人的战争和一个小保姆的春梦,在作家笔下都是平等分量的。好的作家,可能一生只写一个题材,只表现一类主题,也可能变换很多领域,这与作家心性有关,如果进行长篇小说领域的创作,题材可能会要求更宽泛些。
读品:还记得公开发表第一篇小说作品的情形吗?
房伟:1997年,我刚大学毕业,发表了人生第一篇小说《梨子》,登在胜利油田文联的杂志《太阳河》。这是个中篇小说,上大学时就开始构思了。小说写了一个白化病女孩与一位画家的传奇爱情,语言伤感,偏于先锋风格。小说来自我了解到的一个原型人物,当时觉得故事有意思,就写下来了。读大学时,很喜欢先锋小说家,比如,余华、苏童等名家的作品,也很喜欢迟子建老师的抒情风格,我那时是小文学青年,大三时还给迟子建老师写过信,可惜当时她调离《北方文学》,但编辑部一位热心编辑乔柏梁老师,给我写了回信,鼓励我创作。那封信我珍藏了很多年。在乔老师鼓励下,我修改了好几遍这篇小说,终于把它发表出来。这篇处女作有些幼稚,带有我那个时期模仿的影子。
读品:你眼里的好小说是什么样,有标准吗?
房伟:没有标准,只要“好看”就行。记得南派三叔有个言论,说“一切不以好看为目的的小说都是耍流氓”。话虽然粗糙,但道理没啥毛病。在我看来,这个“好看”的范围可能更广泛,既指“故事好看”,也可以说是有创新性思想,新颖的形式,鲜活的人物,好小说总会让人过目不忘——无论是纯文学作品,还是通俗文学作品。我在这个方面比较宽容,苦瓜和苹果,是不能简单比较的,但它们对人都有好处。
几种题材齐头并进地写
读品:中短篇集子《小陶然》里收了一篇《九三年》,可以归类为“青春成长”小说,这个系列以后还会写吗?
房伟:这个系列的小说,我写了几篇,比如中篇《九三年》,但有些记忆的东西,我还没有拿出来处理,我生长在山东胜利油田油区,那里靠近黄河,非常荒凉,油区形成了特殊的工人文化传统,也与鲁北当地文化产生了很多碰撞。从儿童时期到青少年,我的人生都是在那里度过的。我很喜欢美国作家安妮·普鲁笔下荒凉的西部俄怀明的故事,她的那种强悍又内含着温柔伤感的写作态度,也是我所赞赏的。在今后的写作中,我会陆续写出鲁北荒野之中的那些在我的头脑中不断回荡的故事。
读品:长篇小说《石头城》写南京、写抗战,可以归类为“历史题材”小说,这类题材的创作,今后还有什么计划?
房伟:2017年,我来到苏州后,选择了历史领域作为小说创作的突破口。首先历史学的史料工作,和我们的研究比较接近,激发我的这组抗战小说灵感的,还是2015年我接触到的一批抗战历史史料,包括采访了很多老革命。当时感觉大开眼界,感觉那个一板一眼的历史,在我的眼中变得“毛茸茸”的,充满了神秘的可能性。我这组小说的第一篇,是发在《青年文学》上的《中国野人》,写的山东高密被日本掳到北海道当劳工的刘连仁的故事。这个小说后来被翻译成日文,日本方面还曾举行过研讨会,有几位日本教授也写了相关评论,其中一篇也被翻译发表在《青年文学》上。
我感到创作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灵感涌入心头,就特别想写,两年下来,发表了二十多个中短篇,最终组成集子《猎舌师》,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今年我打算再补充几篇,出个修订版。历史小说创作,一直是我喜欢的路子。沿着《猎舌师》的路径,我又写了三十多万字的、反映南京抗战的长篇小说《石头城》,发表在去年的《十月》杂志,今年将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为了写这个小说,我在南京呆了很长时间,做实地考察和资料查找。这个小说消耗了我不少体力,写的时候,速度很快,很兴奋,但写完后感觉很累。但这个过程,也让我对驾驭三十万字以上的创作,有了不少心得。今年八月份,我在译林出版社出版《杭州鲁迅先生》,也是历史题材路子,写了鲁迅、郁达夫等九位现代作家与死亡的故事,我想以此探索文学与死亡、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将来我也许还会在这个领域写些东西,更可能是长篇。我想将目光放在更远的汉代、宋代,写出些不一样的、有趣又让人思考的历史小说。
读品:新近发表的“高校知识分子小说”《余墨》,在创作谈里说其中人物没有“现实的模特”,纯属虚构,但从读者的角度看,小说营造出来的真实性让人不容置疑,好像那些人那些事就在你身边。写自己熟悉的人群和环境,小说公开发表后,周围的同事或者圈子里有什么反馈吗?有没有感觉到压力?还会继续写“高校知识分子”系列吗?
房伟:中篇小说《余墨》,发表在今年4期《当代》杂志,发表后,引起了一定反响,被《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六家刊物转载,《作家文摘》还进行了连载。这是我没想到的,因为这种高校题材相对比较狭窄,可能很多人不喜欢,也不想了解高校老师的生活,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真实的东西,总有它的魅力和力量,这种真实,又必须有真诚的情感,才能打动人心。我想写好一群热爱学术的教师,他们的创伤与隐痛、他们的理想与追求。这些年无论文艺作品,还是影视作品,对高校教师这个职业,都有太多泛娱乐化的丑化,比如“叫兽”这个称呼,虽然某些教师的确品行堪忧,但我相信,大部分教师,还在认真教书育人,他们也有很多无奈和挣扎,他们值得理解同情,也值得尊重。《余墨》的故事,经过艺术提纯和加工,并不是和现实“对号入座”,我周围的一些同事,读了这篇小说,也有不少共鸣。我想,我还是会继续完成这组小说的,大概会在明年结集出版。
这个系列小说,因为和我生活相关度比较高,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写着,也发表了六七篇,我打算再写几篇,就组成个集子出版。这十几年来,我都生活在高校,对这个圈子比较熟悉。高校不是象牙塔,它也是社会的一部分,我对高校的生活有了很多思考,也想通过这组小说表现出来。
王尧教授是我的楷模
读品:你几乎同时在进行写小说、做理论研究、给学生上课,还有比如写《王小波传》这样介乎研究和创作之间的工作,这些不同性质的工作会彼此影响吗?
房伟:这个肯定是有些影响,就是时间紧张,人比较分裂。我的应对方式就是,尽量减少参加学术会议和外出活动,将时间集中起来分配。不同的工作,也会需要不同状态。写论文过程很痛苦,工作量巨大,要看很多书,做很多笔记,艰苦地思考,不断修改论文,论文写完那一刻,才是最快乐的。写小说过程比较嗨,我喜欢听着音乐写,速度快,也很享受,人处于一种燃烧状态,但写完那一刻,人比较空虚,如果是长篇,会有虚脱的感受。对我来说,这还要有一个磨合过程。在这方面,苏州大学著名学者王尧教授是我的楷模,他学问做得非常好,小说、散文等各个领域都成绩斐然,且能沟通融汇。他是真正的通达之才,值得我认真学习揣摩。
读品:你更乐意以什么样的身份被公众所知?学者?小说家?传记作家?
房伟:这个我可能没想很多,我只想做好自己喜欢做的事,至于公众眼中的我,是如何的形象,这就看个人的看法了。
房伟
男,1976年出生于山东滨州,文学博士,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于《文学评论》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一百余篇,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省部级项目多项。在《收获》《当代》《十月》等发表长中短篇小说数十篇,有学术著作《王小波传》《融合与再生:九十年代长篇小说宏大叙事研究》等8部,另有长篇小说《英雄时代》《血色莫扎特》《石头城》,中短篇小说集《猎舌师》《小陶然》《杭州鲁迅先生》,曾获茅盾文学新人奖等文学奖项。现执教于苏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