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
去年十月,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说起来很奇妙,在她获奖前两天,我正好看了一部电影叫《纯粹的激情》,影片讲述了一个法国研究员跟一个俄国外交官的婚外情。这部影片只有一个女性的视角,讲述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情人联系和到来时候的心理状态,焦灼、不安、惊喜、疯狂,等等。这部影片在豆瓣上看过的不到千人,评分不高,但这部影片却莫名打动了我。过了两天,埃尔诺获奖之后,我搜寻她的作品,才知道原来这部影片改编自她的小说《简单的激情》。
埃尔诺的几本书最近成系列出版,其中正好包括这本书,其他还有《年轻男人》《占据》《羞耻》等几本小说,还有一本埃尔诺与法国小说家费雷德里克-伊夫·热奈的对谈《写作是一把刀》。埃尔诺的小说大部分都很短,一两万字就可以是一本书。但如果你读过埃尔诺的小说就知道,短只是表面,她的小说读起来容易,消化起来并不简单。像《年轻男子》还不到两万字,但埃尔诺写作加上修改这本小说就花费了四年时间。简单地说,这些薄薄的小册子经得起你反复阅读和揣摩,越读越迷人。
埃尔诺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我们对小说这种体裁的认知。比如我们都习惯性地认为小说就应该是虚构的,小说虽然很多时候有自传性的影子,但作者绝不会承认其中的人物就是自己。埃尔诺偏偏反其道而行。在这次的中文版序言中,她提到二十多岁开始写作的时候,想当然地认为小说不应该写人们所经历过的事情,比如自己的家庭环境和父母的职业等,都是“低于文学”的。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写作对我来说只能是这样:通过我所经历的,或者我在周遭世界所生活和观察到的,把现实揭露出来。第一人称‘我’自然而然地作为一种工具出现,它能锻造记忆,捕捉和展现我们生活中难以察觉的东西。”
埃尔诺新出的这几本中文版都值得推荐。首先这几本书的尺度很大——某种意义上来说,埃尔诺的所有小说尺度都很大,有的尺度大是因为她十分坦诚自己的欲望,比如《年轻男人》讲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性与二十多岁的大学生之间的情史,这本小说很短很有意思,因为埃尔诺转变了传统情人关系的模式,我们习惯了老男人与年轻漂亮女孩的结合,而现在转化了视角之后,你猜会发生什么?《占据》讲述了一个女人陷入到情人的关系中,开始嫉妒情人的女友,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这个模糊的情敌。
但更多时候,她的小说尺度大,并不在于坦诚欲望,更多的是毫无遮掩地揭开各种隐私,那些平时我们羞于提及的话题,她都大大方方地呈现出来,剖析自我,分析自己的经历,比如讲述自己的堕胎经历,等等。还有就是写自己家庭内部的事务,《羞耻》的开篇就非常大胆:“六月的一个星期日,中午刚过,我的父亲想要杀死我的母亲。”
在《写作是一把刀》中,埃尔诺还谈到了母亲对她自我揭露隐私写作的看法,她说母亲“一定感觉非常痛苦……她假装我写的东西都是编出来的。有时候我猜她可能会这么想:‘说到底,从古至今应该都是这样,人们写东西,讲述现实生活中的事情,然后告诉别人这是小说’。”
文学史上从来不缺少揭露自我的写作,比如卢梭的《忏悔录》,但相对于男性主导的写作,埃尔诺提供了另外一种独特的女性视角。作家兼导演瑟琳·席安玛说,赋予女性角色以主体性,其实就是将欲望归还给她。讲述一个有欲望的女人的故事,如此显得惊世骇俗,大概就在于我们的社会太保守了。
埃尔诺说她的书喜欢将自己的这种个体性和私密性转化为一种可以感知和理解的实体,从而可以质疑男性目光对世界的统治,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才能实现对文学的期许。
■好书试读
记忆中的熙岭充满了夏日的味道。寺庙里散发出的香火气、溪谷中苔藓和水的气息、树林的气息、行走在港口中嗅到的大海的气息、下雨天空气中弥漫的灰尘的气息、市场胡同里散发的水果腐烂的味道、阵雨过后医院熬药的味道……对我来说,熙岭一直是那个布满夏日气息的城市。
第一次去熙岭是我十岁的时候。
在祖母家呆了十天左右,祖母带我到处逛。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山里的寺庙,还有家附近的海边;一起品尝市场里刚炸出来的红豆甜甜圈和麻花;在家里放音乐,和祖母的朋友们一起跳舞。
在年幼的我眼中,熙岭的天空比首尔的更高、更蓝。至今难忘的是和祖母一起看过的熙岭的夜空。那是我第一次用肉眼看到银河,激动得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潮澎湃,腹部麻麻的。
来到熙岭还不到一天,我就向祖母敞开了心扉。小孩子都鬼得很,他们一眼就能感觉出,这个人喜不喜欢自己,是会伤害自己,还是会疼爱自己。
——《明亮的夜晚》
[韩] 崔恩荣 台海出版社
哈里·哈勒的笔记
只为狂人
白日逝去了,如往日那般逝去了。我消耗了它,以我粗疏羞怯的生活艺术,温柔地耗尽了它。我工作了几小时,翻阅了几本旧书,忍受了两小时上了年岁的人才有的疼痛;我吃了药粉,并为药物蒙蔽了疼痛感到高兴;我躺在热腾腾的浴缸中汲取了令人畅快的温暖;取回三封信,又浏览了这些无用的印刷品;我练习了呼吸,又偷懒省去思维练习;我散步一小时,发现了绘于空中的几簇羽毛状云朵,它们美妙精致、珍贵难得,我惬意得如同读旧书,躺在温暖的浴缸中。但是——总体而言——这一天既不令人心醉,亦不光彩照人。
——《荒原狼》
[德] 赫尔曼·黑塞 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