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东 小羊
当我还是村花儿的时候,沈二候拎着两瓶白酒来我家提亲,我看不上他,嫌弃他眼睛像铜铃,一个抵我三个大。那时不知是包装产业不够发达,还是他为了省钱买了简易版的,两个酒瓶用粉红色的塑料丝从瓶子下半段绕一圈到瓶颈,再绕一圈拉至两瓶之间,上下一网抽紧,就算包装完成。半路上塑料丝散掉了,我不具备扎瓶技术,只好一手抓着一瓶送到他家,这两瓶白酒原路返回,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这事撂下多年不再被提起,聚会时,我和他专心吃菜喝酒,仿佛同时忘了那个插曲。
偶然,我踏进一家白酒车间,仿佛是梦幻,看到蓝色的工作服裹着矫健的沈二候,将原料称重、清除杂质,他指尖的力量似乎能够撬动肩膀,侧身回眸似莲花绽放,传送带停下,满是原料的漏斗无法放尽细碎,他扬起手,手臂空中划过美妙的弧度,踮起脚尖清理,像空中飞旋的天鹅,我片刻狂喜,因为天鹅追求过我。他和同事们把主料、辅料浸泡,关慢火……我喊了他一声,没有回应。我记得他喝过酒头、酒尾,原本是作为液态法白酒的增香调味剂使用,他说喝着感到罪过,好东西享受得太多了。于是联系他,描述我眼前浮现的一切,他笑得很得意。
纯粮食酿造把我抛入酱香的世界,粮食与阳光雨露对话、与大地对话获得生长的力量,我的味觉与白酒对话,回忆村花儿的骄傲和沈二候的手足无措。
当年的爱情不成,没有鲜花巧克力的帮衬,就凭一张嘴,持续讲故事也存下了友情。沈二候讲述时,铜铃般的眼睛随情节起伏忽大忽小、明亮灵活,他很动情,唾沫飞溅,有几点星子落到我的鼻尖上,我嗅了嗅,没有擦,怕影响这浓密的气场。
我品尝过了72度的原浆酒,靠近嘴唇,香气柔和地逼来;进入口中时,绵甜自然,经过喉咙有一种火球滚下辣辣的灼热感,这与辣椒的辣不同,辣椒是干辣、没有余地的辣,原浆的辣是绵柔的辣,顺喉的辣,有灵魂的辣,瞬间即逝。血管的扩张感也立即还原。
也许我的表达不够准确,沈二候曾讲过,原浆酒指粮食通过曲发酵成酒,是完全不勾调的原始酒液。它的度数比较高,在喝原浆酒的时候不要喝太多,这种酒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度数可言,因为酿造出来极不稳定,每次酿造的结果都不相同、每次取出来酒的度数都不固定,因此无法标定度数,只能有个范围值。人们常说原浆酒没有确切度数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在车间的杯中酒,单次取出还是可以确定度数的。如果就餐能够喝到原浆酒,那么,尽量捂住杯口,减少挥发,因为它度数高挥发得会很快。每当听到他的学问,我就觉得生命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后悔当初退回了那两瓶白酒。是的,是两瓶,是双沟大曲。
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雨,而我家村东头的沈二候与白酒车间的青年却幻化同形。酿酒文明,它不言,千年未曾流断,我沉浸其中;双沟大曲,它未语,二十年不曾忘怀,有种不费力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