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李泳

  我少年时期居住过的老屋，是一座清代晚期的民居，屋外是一处小小的天井。母亲在天井的一隅辟出一块空地，每年都种满了花。屋后是两棵紫叶李树，每到黄昏，那些初开的花儿与细密的花枝，便会将斜阳切割得支离破碎。

  每年初春，当天井里的那些花儿刚刚含苞欲放时，邻家的一个小女孩便会站在她家窗前，直愣愣地盯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花蕾，她的眼睛清澈得宛如澄碧的春水。当花儿初绽，彼时十一岁的她便开始指点着数起那些花朵，那时花朵较少，她数得轻松，脸上的微笑也如初放的花儿。当花儿次第开放，她便数得有些费劲了，于是索性走进天井，站在花丛中，继续去数。整个花期，每天她都会来数上一会儿，有时风雨停后，她也会看一看被吹落了几朵。她有一个本子，每天数完，都会记在上面。

  她不上学，每天待在家里，似乎有我家的花儿相伴，就会过得很开心。春天时我就告诉她，这花儿会越数越多，到最后肯定数不过来，她却不以为然，兀自数下去。  

  还记得那天下大雨，雨停后女孩没来，一直到了傍晚，我正在天井里站着，忽见邻家夫妇抱着女孩回来了。只见女孩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小腿上有一处正在滴血的伤口，手上还拿着几株从地上拔出来的花儿。听她妈妈说，眼看着要下雨，她就跑出去了，雨停了也没回来。他们出去找了许久，才在街上找到。我猜想莫非她是去公园里数花了吧。

  第二天，女孩一瘸一拐地来了，依旧拿着她的小本本。她颇有些沮丧地说昨天没数，我告诉她，昨天我替她数过了，她很惊喜，一笔一画地将数字记下来。然后她告诉我，这些天总下雨，花儿落得越来越多了，她想起妈妈以前带她去公园，看到那里有许多开着的花，就想拔几棵回来栽上，这样花朵就又多了。说完，她继续数花朵，神情专注。

  翌年，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学校，邻家女孩也开始上学了，那年她十二岁，读小学一年级。听说她出生后，智力发育缓慢。我去外地读书的那几年，每次回来，都会发现她的惊人变化。她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自学完了整个小学的课程，跳级上了初中。再后来，我毕业后，离家越来越远。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要问问邻家女孩的情况，听说她初中读了一年就上了高中。不知情的人们都说她是神童，再后来，那里的老屋拆迁，便再也没有了邻家女孩的音讯。

  许多年过去了，我总在想：当年那个邻家小女孩今何在？那个数花朵的小本子还珍藏着吗？那可是她最初绽放的生命芳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