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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子又任性了
  [明] 戴进 《雪夜访戴图》
  江苏文库·精华编
  第97册《世说新语》
  [南朝宋]刘义庆 撰[南朝梁] 刘孝标 注
  凤凰出版社
  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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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公子生在东晋,那是一个盛产艺术家的时代。五公子的父亲和七弟都是大书法家,相比而言,五公子的名气就逊色多了。但在行为艺术方面,五公子是鼻祖级的人物。他策划了一次“雪夜访戴”,被传为千古奇谭;他还策划了一次“青溪邀笛”,《梅花三弄》的曲调至今回响在南京城。

  

  现代快报+记者 白雁

  1

  五公子很邋遢,《晋书》说他“蓬首散带”,不洗脸,衣服也随意敞着。这个形貌似乞丐的家伙,其实是一位任性放达的名士,留下诸多美谈。

  美谈之一,叫做“雪夜访戴”。

  那是在1600多年前的山阴(今浙江绍兴),夜正深,五公子从梦中醒来。窗外,夜雪初霁,月色清朗。五公子酒兴突至,于是命人取酒来。独酌无相亲,吟诗以为伴,他一边喝一边吟诵左思的《招隐诗》。

  也许是被诗中意象触动,五公子忆起了住在剡(shàn)县(今浙江绍兴嵊州)的朋友戴逵,很想此刻与他把酒畅聊。戴逵是一位少年天才,天性不合世俗。武陵王司马晞听说戴逵善于弹琴,就派人征召他,结果戴逵当着使者的面摔破琴器,说:“我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

  剡县在山阴的东南方向,两地距离百里左右。在当时,这百里路可是相当大的空间障碍,况且下雪路难行,朋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五公子不管这些,当即乘坐小船,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经过一夜的颠簸劳顿,终于到了戴逵家门口。五公子却并不进去拜会主人,而是调转船头原路返回。问他怎么回事?他回答:“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戴?”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为后来登场的大唐诗会提供了绝佳素材。有人做过统计,在《全唐诗》中,有超过40首引用了“雪夜访戴”的典故。我们熟悉的大诗人李白,就是王徽之的粉丝。以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名垂千古的晚唐诗人许浑,也曾引“雪夜访戴”入诗。

  美谈之二,叫做“试为我一奏”。

  五公子从水路赴京都建康(今江苏南京),船停在青溪的小洲旁。桓伊正好坐车经过。桓伊其人有军事才略,屡建军功,曾经与谢玄、谢琰等人一起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并封永修县侯,进号右军将军。桓伊善吹笛,人称“江左第一”。

  五公子与桓伊并不相熟,但他以前就听说桓伊擅长吹笛,于是派人去传话:“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五公子这个举动,可以说是相当冒犯了。东晋上流社会,擅长唱歌、弹琴、书法、绘画各种技艺的才子才女很多,这些技艺多用以自娱,或者跟朋友聚会时切磋助兴之用。当然,前提是人家自己乐意。如果别人颐指气使喊他这样那样,那等于拿人家当艺人使唤。遇到脾气不好的才子才女,管你是谁,直接翻脸。

  这一次,五公子玩大了!“试为我一奏”,搞不好要变成“试为我一揍”,旁边的人替他捏着把汗。

  那边岸上,桓伊默默下车,示意随从临时架起一把椅子,然后坐上去,取出笛子,连吹三支曲子。吹完,一句话不说,上车继续赶路。

  桓伊吹奏的曲子,据说便是后世风靡的《梅花三弄》。五公子与桓伊邂逅的青溪渡口,即后来南京城有名的古迹“邀笛步”。

  2

  中国人喜欢竹子。岁寒三友,竹子居其一;四君子,竹子亦居其一。在中国竹文化发展史上,五公子是个标志性人物。他与竹子,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五公子曾经借住在别人的空房子里,刚住进去,就命令仆从在庭院里种上竹子。只不过是暂时借住,何必如此麻烦?五公子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始高声吟咏。兴致勃勃吟咏了好一阵子,他才停下,以手指竹说:“何可一日无此君邪?”

  在五公子以前,竹子早已进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与他同时代或稍晚的戴凯之,著有《竹谱》,是中国最早的竹亚科植物专著,记录了竹的自然分类、生长环境和地理分布等知识。汉魏以来,竹子也进入了文人的视野,被赋予文化的意味。比如,我们非常熟悉的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就是因常在竹林间畅饮聚会,而被称为“竹林七贤”。虽然他们后来的人生选择各不相同,但他们聚会竹林间的集体形象,一直被看作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越矩者和叛逆者。而他们流

  连的竹林,也就此具备了在后世被赋予高洁人格意蕴的文化基础。

  真正有据可查明确赋予竹子人格意蕴的第一人,应该是五公子。自五公子之后,竹子的文化地位越来越高。到了宋代,堪称中国古代文人精神领袖的苏东坡,更是对竹一往情深,他的《於潜僧绿筠轩》一诗写道: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这首诗堪称古往今来咏竹冠军之作,诗中的“此君”,即直接引用五公子“何可一日无此君?”的典故。

  五公子是一个被附着了文化符号的人物。抛开这些符号,我们看到的五公子是一个“卓荦不羁,欲为傲达”的名士。他有多不羁?有事例为证。

  五公子去拜访表哥郗恢,进了客厅,看见一条羊毛毯,质地细密,很漂亮。五公子满心喜欢,示意左右赶紧把毯子卷起来背去自己家。

  表哥郗恢从内室出来接待。一出来就发现客厅少了件软装修,问五公子有没有看到。五公子文绉绉回答:“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这句话源自《庄子》,意思是说,把小船藏在深沟里,把山隐在深水里,以为这样十分牢靠了。然而,半夜里有个大力士背着它们跑了,睡梦中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

  明明是自己偷了毯子,却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五公子天生就爱干越矩无礼的事情,不仅对平辈的表兄弟无礼,对舅舅也敢出言不逊。

  那次,舅舅刚被拜为北府军事长官,五公子跑去祝贺。他的祝贺词与众不同:舅舅啊,应对变故、用兵谋略,您并不擅长。这句毫无情商的话,说一遍还嫌不够,反反复复不停地说。

  3

  五公子敢于睥睨天下,离不开满腹才华作支撑。对于他的才华,丞相谢安一向赏识。《世说新语》中记载了谢安和五公子的一段对话:

  王子猷诣谢公,谢曰:“云何七言诗?”子猷承问,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

  七言诗起源于民谣,文人创作七言诗,自魏晋始。七言诗真正发达,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也正是七言的形式,极大地丰富了古典诗歌的艺术表现力。东晋时期,对于文人士大夫而言,七言诗还是一种相当新颖的文体。而才华超人的五公子,显然很懂七言诗。

  面对谢安的问题,五公子信口吟出两句七言诗作答,可谓才思敏捷,比喻精妙,尽得风流。

  五公子虽然才华出众,但对工作一点也不上心。他曾经做过车骑将军桓冲的参军。有一天桓冲考察工作,和下级聊天了解工作情况。

  桓冲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五公子回答:不知道是哪个部门,只是常常见牵了马来,好像是管马匹的官署。

  碰到这样的下属,放到任何一个时代,上司估计都火冒三丈。但桓冲继续平静地问:你这官署中,有多少马?

  五公子再次语出惊人:我不过问马,怎么知道马的数字呢?

  桓冲接着找话:马最近死了多少?

  五公子铁了心给桓冲难堪:未知生,焉知死。

  一位宽宏大量的上级,一位尸位素餐的下属。通过这场对话,旁人得出的大概是这样一个结论。但实际上在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之中,五公子不着痕迹地设置了两处言语机关,将原本例行公事的上下级对话,变成了充满思辨的哲学交流。

  “不问马”,典出《论语·乡党》,马房失火,退朝回来的孔子,关心地询问人有没有受伤。他以人的性命为贵,只问人,不问马。五公子说自己不问马,所以不知道有多少匹马,话里暗含着对桓冲只问马不问人的不满。桓冲当然听明白了,他似乎是想避过话中机锋,转而问马最近死了多少,但这恰好跌进了五公子的言语陷阱里。

  “未知生,焉知死。”典出《论语·先进》。子路请教孔子,死后是什么情况,孔子就用了这句话回答他,意思是,连活着的道理都搞不清楚,怎么会知道死后的情形呢?

  明明自己工作不称职,对官署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但面对上级提问,五公子连续借用《论语》里的话果断“反杀”,驳得桓冲无从开口。

  4

  五公子敢于如此任性,和他高贵的门第出身有关。五公子尊姓王,大名徽之,字子猷。他的父亲叫王羲之,七弟叫王献之,他们出自历史上有名的琅琊王氏。

  因为门第高贵,老王家的孩子天生就有傲娇的资本。只是,天道无常,随着时间的迁移,资本也在流逝。在五公子活跃的时代,琅琊王氏的地位早已不复往昔。

  东晋开国功臣王导在世时,琅琊王氏的荣耀达到巅峰。月满则亏,王导在世时,已经伤感地意识到王家后继乏人,他将王家的希望寄托在堂侄王羲之身上。王羲之才能卓越,但遗憾仕途并不得志,最终辞官隐居。王家第三代,即便才高如王徽之、王献之,也只肯放浪形骸,做逍遥自在的清谈家兼艺术家。第三代中,王导的孙子王珣与王珉,虽然在朝中也谋得高官,但终究无法超越祖父辈。

  琅琊王氏的兴衰荣辱,自己懂得,他们对外桀骜,对内却兄友弟恭,互相取暖。

  王徽之亲兄弟共七人,老大王玄之很早就去世了;老二王凝之,擅长草书,隶书,本人资质普通,但娶了才女谢道韫,官至会稽内史;老三王涣之,没什么名气;老四王肃之,是个头脑拎不清的官三代;老六王操之,曾做过豫章太守,也是以门荫起仕,并无过人之处。老五王徽之,老七王献之,是兄弟中的佼佼者,他们彼此的亲密友爱,也较其他兄弟更多。他们是手足,更是知音,相知相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太元十一年(386),王徽之和王献之同时重病在身。病情略轻的王徽之听到有一位术士称,如果活人愿意拿出自己的余年,就可以让将死之人复生。王徽之于是请求拿自己的余年去挽回弟弟的性命,但被告知,他自己的余年也将要尽了。

  《晋书·王徽之传》记载了王徽之对弟弟最后的深情:

  未几,献之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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