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兰州 牛艺璇
1993年的冬天,我斜坐在母亲的嫁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的前杠上,双手死死地握着车把。那是一个被寒冷和声音包围的冬天,自行车晃晃悠悠地穿行在西北乡村的小路上,寒风凛冽的呼啸声,车轮碾轧雪地的咯吱声,伴着父亲颇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农历新年前鞭炮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各种不同声调、不同音色的声响在我的耳畔融合交汇,嘈杂且难忘。
那年我5岁,在我所有关于自行车的记忆里,总是与父亲紧密相连。彼时父亲在距离老家二十里路外的一个农村中学教书,因为学校离家很远,且当时交通颇为不便,因此父亲只能借住学校宿舍,每周也只有在星期五放学之后,才匆匆骑着自行车往家赶。为了能第一时间见到父亲,少年的我竟然学会了掐算时间,等父亲快到的时候,我便拿起手电筒,一路小跑到村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已经暮色深沉的马路,直到路的转角响起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后,父亲的身影便出现在手电筒的光亮之中。
父亲性格严厉,不苟言笑,但每次载着我的时候,却又时常逗我。他会趁我不备之时,用指头敲一下我的头,然后,待我从自行车的前杠上满脸狐疑地望向他时,他都会故作镇定地说,“刚才飞过来一只鸟,把你啄了一下”。我信以为真,便仰着头四处搜索小鸟的踪迹。
小时候,我最喜欢夏天的晚上。吃过晚饭,父亲总会载着我去渭河边上乘凉,自行车穿行在颠簸的土路上,路侧有蛙鸣阵阵,水流潺潺。在清风朗月和满天星辉中,我与父亲并排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偶有飞鸟掠过,我总是疑惑地问父亲,“那只鸟有没有啄过我的头?”
简单纯粹的时光就像眼前永不停滞的渭河,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我在父亲“小鸟啄头”的玩笑中从孩童长成了少年。小学毕业,我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当我独自骑着自行车,在家乡的山野中风驰电掣的时候,再也没有小鸟啄过我的头了。
歌手陈奕迅唱过一首《单车》,用简洁的歌词、温情的曲调唱出了父亲与子女之间深沉的爱意。其中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膊/谁要下车/难离难舍总有一些/常情如此不可推卸/任时间再冷酷想起这单车/还有幸福可借”。每当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每一次载着我的情形。
如今,当我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四岁的女儿时,我也不时会用指头温柔地敲一下她的小脑袋,一如三十年前。而当她仰着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同样满脸狐疑地问我,“爸爸,刚才是什么东西打了我一下”的时候,我总是温柔且坚定地告诉她——那是一只从时光中飞来的小鸟,不小心把你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