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明前茶

  玩飞盘需要勇气、敏捷、不怕出糗的轻盈身姿。

  自从阿薇开始玩飞盘，在家刷盘子时，都忍不住要飞上一盘。盛过炒菜的青瓷盘已洗净，在她手里自由翻飞，有点像周伯通玩“左右互搏”。先正手向右侧飞盘，刹那间横跨三步，双手上下一拍，灵巧接住，再反手传盘，跳起来单手抓接。阿薇老公见劝不住，就说，我来陪你去街心公园一展身手。你用丙烯画的那个小恶魔飞盘才三两重，用瓷盘子炫技，小心伤到手腕。

  为了玩飞盘，阿薇把镶着水钻的长指甲都剪了。整个夏天，阿薇与同事都在飞盘场上见，露脐背心，简单的运动阔腿裤或瑜伽裤，鸭舌帽，怕手汗导致飞盘打滑脱手，还有人专带一罐镁粉，玩飞盘前都会像体操运动员一样，在手心手腕拍匀。

  飞盘很像是对传统体育叙事的“反叛”，它对抗性有限，似乎和更高、更快、更强没有多大关系，正如符号学大师罗兰·巴特所说：“（我们在社交中的）形象不只是意指性的，也是‘交流性’的。”飞盘运动充满了邂逅与交流意味，在7人对7人的攻防中，每一个配合都少不了展示曼妙的速度、动感与鱼跃拉伸的灵活性。此时，谁也不是攻防体系的零件，而是快乐自由的原子。

  阿薇开玩笑说，从前以为飞盘是狗玩的，在美剧里，主人奋力掷出飞盘，狗纵身奔跑，沿着飞盘的飞行弧线凌空一跃，叼回飞盘来邀功请赏。后来才知道，人比狗早玩飞盘几十年。早在19世纪，美国面包师Frisbie就在大学城里开了一家饼店，学生们很喜欢他做的“Frisbie Pie（福瑞斯比馅饼）”，馅饼烘烤时，为了防止糊底漏馅，下面都有个浅盘型的锡托，吃完之后，精力充沛的年轻学生就抛接这种轻巧的锡盘取乐，抛出锡盘时，为了渲染气氛，常大喊一声“Frisbie”。以至于Wham-O公司取得飞盘的市场专卖权后，迅速依照谐音梗，将飞盘商标注册为“Frisbee”。

  话扯远了，那天，阿薇妈妈来给阿薇送自己做的卤菜，瞧见女儿女婿与邻居们在小区草坪上玩飞盘，放下保温桶就要求加入。阿薇怕快60岁的妈妈扭着腰，劝她观战，妈妈很不服气，说她在大学里可是著名的“飞盘公主”：“不说别的，别人接高速盘的时候，手掌都磕得乌青，我不会这样硬接，会用手指的力量去叼住飞盘。玩上半天，摊开手掌，只有大鱼际有点充血，这才是本事。”

  阿薇没有想到，自家爸妈当年就是在飞盘场上认识的。1980年，首部引进的科幻美剧《大西洋底来的人》，不仅令蛤蟆镜与喇叭裤成为时尚符号，飞盘也成为眼界超宽的标识。阿薇妈妈个子只有一米六，但在人缝里传低盘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她机灵诡秘的抛掷，飞盘会像普拉蒂尼踢出的香蕉球一样绕过拦截者，让那些高个子男生无可奈何。阿薇爸爸小时候学过京剧武生，柔韧性极好，有一次竟靠空手翻抢到了阿薇妈妈掷出的飞盘，还有一次，阿薇妈妈掷出了前所未有的高空盘，阿薇爸爸像海里的旗鱼一样高高跃起，在人堆中把飞盘抢到了。

  这个小团队还玩过“躲避飞盘”，投掷者的目标，就是用飞盘击中躲避者，这种玩法比投掷沙包惊险多了，为了防止飞盘击伤面部，躲避者会戴上头盔。那时辰，摩托车还是稀罕物，头盔也少见，阿薇爸爸利用大学里的焊接实验课之便，自己替阿薇妈妈焊接了一个玩躲避飞盘的头盔，走出来像22世纪的机器人。

  这一回，是躲避者赢了。进攻方的领头羊，居然替躲避者准备头盔，双方散场的击掌声中，明显带上起哄的意味。男女主人公一聊，两人不仅同届，还是同乡。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阿薇本人，也算是“飞盘的馈赠”。

  飞盘是最能标榜男女平权的运动，怂恿青年男女同场竞技，比剧本杀和桌游更能撮合人。只要能玩飞盘，社恐症状就能消散。阿薇上个星期受妈妈委托，要替小姨的女儿在飞盘场上物色对象。阿薇说：“您先把手叼飞盘的绝技，传一下我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