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
我经常向身边搞写作的人推荐《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系列,这是了解很多作家写作多样性的一套书。这个系列的中文版几乎每年都会出一本,刚刚出版了最新的《巴黎评论·作家访谈7》。每一辑都精选出十六位作家的访谈,加上一本女性作家专辑和诗人访谈专辑,这个系列已向我们介绍了一百四十多位世界知名作家。
作家访谈看起来容易,但想做好比较困难。这种即时性的访谈想要谈得深刻就比较困难,时间有限,问题也都是浮光掠影,想要谈得深刻有新意,可能需要双方默契。而《巴黎评论》上这些作家访谈都具备了自己的特色,比如访谈者不是普通的记者,基本上都是作家的同行或者对作家有深入了解的研究者,然后经过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另外,访谈绝不是很简单地结束,有可能会持续很久,有些访谈会觉得效果不好,搁置几年之后重新续上。大多数访谈都会深入到作家的生活当中,跟他们很贴近地生活一段时间之后,这种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访谈会更加容易操作。
比如在《作家访谈7》约翰·契弗的访谈中,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比较难对付的采访对象,所以这次访谈是经过了几次拜访之后才完成的。采访者安妮特·格兰特在采访手记里说,几次访谈过程中,他们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吃饭、喝酒、散步、游泳或者看电视上了。他们访谈的最后一天,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看了棒球队比赛的节目,临结束前又去游泳,格兰特写道:“他显然是想借裸泳来清洗掉几场访谈留下的疲惫。”这是其中很精彩的一篇访谈。
几乎每个作家都能为上《巴黎评论》的作家访谈为荣,所以他们会在接受访谈之前,也做充分的准备。苏珊·桑塔格就曾说过,如果不能像《巴黎评论》上的作家一样说得那样好,我宁愿不接受访谈。这是对作家的重视,也是对《巴黎评论》的致敬。比如在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的访谈中,提到这个细节,“他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三个小时里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偏着头,两腿交叉,右手要么拿着香烟要么放在胸前。壁炉里堆满了烟蒂。”这个细节的描写只能说明布罗茨基对访谈的重视以及那种不由自主的紧张感,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对自己的答案很不满意,于是说了好几次“让我们重新开始”,然后大概过了几分钟,他开始热情高涨,基本忘了录音机的存在。
《作家访谈7》中,除了上面提到的约翰·契弗和约瑟夫·布罗茨基,我个人觉得印象比较深刻的访谈还有乔治·斯坦纳、朱利安·巴恩斯、克洛德·西蒙、唐纳德·巴塞尔姆、弗兰克·奥康纳。但也有不那么顺利的,比如第一篇对意大利作家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访谈就觉得相对逊色。这篇访谈的时间是一九五四年,也就是杂志刚刚创刊不久,也许是因为采访者不太熟悉,也许是因为作家本人的性格不安和羞涩,甚至可能是一个大作家对一个新的文学杂志的不耐烦?这些都有可能,导致这篇访谈中的对话多少有些简略。
比如访谈中想让作家介绍一下他的第一本书《冷漠的人》,莫拉维亚回答说:你们想知道些什么?然后他很敷衍地回答说:我从一九五二年十月开始创作这本书,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二九年。再问到他的另外一本书《罗马故事》的时候,莫拉维亚回答说:关于它们,我没有太多可说的。它们描写了战后特定时期的罗马下层阶级和小资产阶级。这种十分官方的言辞是最让访谈者感到头疼的,因为你无法获得任何有效的信息。
如果所有的作家都是这样不善言辞,这种访谈效果可能就要大打折扣了。还有最后一篇是关于罗马尼亚作家、诺奖获得者赫塔·米勒的访谈,这篇访谈的效果也不太好,我猜想主要原因是米勒主要用德语,而访谈者只能用英文翻译。
■好书试读
一个女人坐在一家酒店的酒吧里,注视着门口。她穿着整洁,一件白衬衫,浅色头发别在耳后。她扫了眼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聊天界面,然后重新看向门口。这是三月末的一天,酒吧里很安静,在她右侧窗外,大西洋之上,太阳刚刚开始下沉。现在是晚上七点零四分,然后是晚上七点零五分、七点零六分。她短暂地检查了一下手指甲,看上去不是很感兴趣。晚上七点零八分,门口进来一个男人。他身形瘦削,深色头发,窄脸。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其他顾客的脸,然后拿出手机,查看屏幕。窗边的女人看见他了,但她只是注视着他,没有特意做什么引起他注意。他们看上去年纪相当,二十八九或三十出头。她任由他站在那里,直到他看到她,走了过来。
你是艾丽丝?他问。
没错,她答道。
——《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
[爱尔兰] 萨莉·鲁尼 上海译文出版社
早晨下的雪,到黄昏就脏了。车站广场的雪像洗洁精泡沫堆在黑锅边上,大部分粘在人们为过年回家穿的好皮鞋鞋底上,进了售票厅、进站大厅候车室。热腾腾的候车室里,有一千个人、三千包行李。
离发车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人们就自觉从铁椅子上起身,排在进站闸口后面,像长跑运动员等在起跑线后面。隔着六七个人,前面有个小女孩围着她妈的腿转磨,头戴格格式的小牌楼发卡。今年最火的电视剧是《还珠格格》,火车站的纪念品店拿还珠格格发卡当特产卖,满架大牡丹,小女孩一看见就走不动路。再疼钱的爹妈也不会在年根底下疼钱,孩子们缠闹来一个小牌楼,一顶上,立刻小心翼翼地用脚心找路,仿佛踩上了透明花盆底,只欠一个皇阿玛来认领。
——《如雪如山》
张天翼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