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泸州 周天红

  在去白合场的路上，我手里提着一包鸡蛋，心里一直在纠结一件事情：鸡蛋是打烂了好还是不打烂好。鸡蛋要是不打烂，就能卖钱，卖了钱，就能买东西或是交学费。鸡蛋要是打烂了呢，我就能吃蛋炒饭了。一想起蛋炒饭，肚皮就咕咕咕直响动。

  娘说，娃呀，早晨起身才吃了两碗稀饭，怎么又饿了。娘摸了摸我的头。我看见一滴泪珠在娘的眼睛里晶莹透亮。我知道娘在想什么。

  我说，娘，还是蛋炒饭好吃。正说话间，我没注意，一步没踩稳，踩在一坨石子上滑了一跤，手里的一包鸡蛋不偏不正刚好碰到了一棵树上。哗的一声响动，一个鸡蛋碰破了。娘有些可惜的样子。我心里却有些高兴。这下好了，赶了白合场乡场回去，蛋炒饭就有着落了。

  娘做的蛋炒饭的味道，现在想起来，也是遇着的最美的味道了。娘把猪油放在大铁锅里融化，直到冒出青烟。娘把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搅拌，像翻着波浪一样均匀。蛋清和蛋黄充分拌和在一起，迅速倒入油锅中。再把饭倒入，用锅铲子炒着。娘把蛋炒饭炒出一些锅巴，金黄金黄的，蛋炒饭就可以出锅了。娘把火候掌握得很准，蛋炒饭在锅里炒久了不行，要煳；蛋炒饭重在炒，如果没炒出锅巴，不香。娘能把蛋炒饭炒出一屋子的香味。

  老家那个叫清水塘的地方，前面临水，后山半山腰是一大片平地。那平地上，全是杂树林子，可是养鸡的好地方。林子大了能藏鸟，还能养鸡。娘说，一家人多亏了那片林子。每年，娘都要在林子里养好些只鸡。

  娘养鸡不贪心。一次大大小小地就养二三十只。就是那二三十只鸡，可解决了家里的大问题。上有老下有小呀。老的要看病，小的要读书，都得从鸡身上出。鸡生蛋，蛋生鸡，娘把养鸡下蛋卖钱的事干得热热闹闹的。白合场逢农历三六九赶乡场。逢白合场赶乡场的日子，娘就带着我一路去卖鸡蛋。娘背山货，我提鸡蛋。一场卖二三十个鸡蛋，家里柴米油盐的全有了来路。一家子就望着那一群鸡过日子。卖鸡蛋只能解决小问题，遇到大事情，那就麻烦了。年一过完，哥都三十出头了，还单着。说媒的来来回回进屋的不少，一看家里的条件，大多都黄了。娘想方设法请了拖板桥的张三婆。

  那年月，家里能招呼客人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蛋炒饭了。蛋炒饭待客行，可哥娶老婆的事，不要说蛋炒饭了，就是卖鸡蛋都顶不上事。娘看着哥半夜里坐在屋檐下大口小口叹气的样子，横下一条心，不卖鸡蛋，把鸡全部卖了。哥的婚倒是结成了，一家人可就遭罪，大半年，不要说蛋炒饭了，鸡蛋的气气都没闻着。豇豆稀饭、南瓜稀饭、红苕稀饭、麦粑稀饭，吃得我呀，见着稀饭就想吐清口水。

  一碗蛋炒饭，多少心酸事。

  走在城市的路口，闻着那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角角落落的馆子餐厅酒楼里，飘出来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七荤八素的味道，鸡鸭鱼肉、包子馒头、河鲜海味，都比不上一碗蛋炒饭香。有人说，肚子饿了才知道饭的味道。是啊，那年月，那家庭，那条件，能吃上一碗蛋炒饭，那是何等的高兴呀。逢年过节，亲戚上门，或是过生日，娘才端上一碗蛋炒饭，那就是最好的东西了。鸡蛋鸭蛋，腿子脸盘，火烧黄鳝，不如来一碗蛋炒饭。

  娘说，你怎么不吃蛋炒饭了？

  我说，医生说，吃多了，胆固醇偏高，要得病。

  娘说，哪个医生说的哟。还记得去白合场的路上不，你想吃蛋炒饭，动歪心思，偏偏把鸡蛋碰烂了。现在我都还记得。

  我笑。娘也笑。笑着笑着，日子就美起来了。

  一碗蛋炒饭，一段时间的记忆和留存。只要经历了，都是人生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