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长沙 郭宇洁

  夏初，天气逐渐变得燥热起来。

  空气里的湿热黏腻直搅得人心烦意乱，近日里在读的小说和杂论此刻都无心翻阅，想起曾读到清代文学家沈复在《浮生六记》里写：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索性便学沈复与芸娘，烹一盏荷花茶，再读《浮生六记》，在雨声与荷香里，静悟浮生。

  初被《浮生六记》吸引，是因其笔触清丽典雅。无论是夫妻起居的闲情逸趣，还是生平游历的风土轶事，都被描写得清晰详尽、妙趣横生。明月轩窗，曲水流觞，布衣蔬食，散漫晨光……翻阅间，沈复与芸娘相处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其喜怒哀乐也无一不牵动着书前人的心。

  再读此书，才知清丽典雅之下，实则是以平实笔法，道尽人世悲欢离合。《闺房记乐》《闲情记趣》两卷，越是悠然自得、清新率真之极，《坎坷记愁》一卷，便越是坎坷沉浮、悲怆困顿之至。我读至此卷，数次心下怆然，几欲读不下去。如此几个回合，终于读至《浪游记快》，这才渐渐明朗开阔起来。

  合上书页，只觉得一切似梦似幻，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真是应了书名中“浮生”二字的出处——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中的一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合上书页抬头望去，只见窗外暴雨如注，在天地间连成一片巨大的帷幕，不由得想起蒋捷的《虞美人》，三个时期，三种心境，竟与《浮生六记》所述不谋而合。“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那是何等旖旎的夜晚，对酒当歌，年少疏狂；“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风雨飘摇中已是半生颠沛流离，客舟听雨，一夜无眠；“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生悲欢已如雨打风吹去，物是人非，心念皆空。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月下的荷花、鬓边的茉莉、清贫却恬适的生活，《浮生六记》中至真至美、韵趣迭生的记载，正是这些当下的“寻常”。便是这些寻常点滴里，藏录着人生的一切美好与百般体味，让沈复半生追忆，以慰漂泊离散之苦，让后来者唏嘘慨叹，而又痴迷神往。

  万物逆旅，百代过客，既难知前路漫漫，亦不见身后茫茫，便在夏雨荷茶里饮一盏浮生清欢，且歌且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