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东 桑云梅

  我不知道我的妈妈原来会唱歌，我更不知道我的妈妈原来能把歌唱得这么好。

  妈妈的家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长半人高的牧场就是我们的游乐园。

  我是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听到妈妈的歌声的。那时，我正在蒙古包里，穿上蒙古族人的嫁衣。当我转过身来，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的，泪水迷离了她的眼眶。我知道，母亲的悲伤是照见了出嫁时的自己，是别离的不舍。

  初夏之夜，天空还泛有淡淡的白色之光。远近点点蒙古包散落在草原之上，个个通体透明，像碧玉上的粒粒珍珠。

  而此时，虫们正轻吟浅唱，进行着它们的游戏，闲度这夏夜。在母亲旁边的我，望见母亲不老的容颜，她双唇轻启，竟发出歌一样的声音。我闭上眼，是那首妈妈们日夜传唱的《摇篮曲》。将身伏在妈妈盘坐着的瘦削的双腿上，我任由妈妈的声音传着、唱着，浮在空气中。长长的颤音，游离的是妈妈一望至清的柔情。沙沙的质地，念想的是妈妈曾经沧海的痴迷。妈妈的身体随着歌唱的呼吸柔软地起伏，妈妈舒展的眉头镌刻着她的前世今生。我的妈妈原来会唱歌，还能把歌唱得这么好。虫们，请再轻些为妈妈伴奏，再轻些。

  唱完歌的妈妈悠悠讲起了与父亲的往事，往事虽隔二十年，妈妈讲起来好像就在昨天。妈妈的声音轻轻地跳跃着，却好似凝聚了整个绿色草原的情愫。妈妈说，爸爸若是草原上空的雄鹰，她便是绵羊，始终给他以仰视的姿态和温柔的目光。妈妈又说，爸爸若是草原上的骏马，她便是牧人手中的鞭儿，给他以轻轻的抚触和深情的鼓励。大草原就是他俩的媒人，爸爸和妈妈在草原上嬉戏、在草原上长大，在草原广阔的怀抱里成了亲，大草原是紧紧连接他俩的红绳。在年轮由小到大的变奏中，他们共同传唱着草原的歌儿，这些祖先们世代留下来的歌儿。她吟《摇篮曲》，他唱《放牧歌》，在高旷辽远唱和的歌韵中，他俩劳作的手儿通过歌儿轻轻触碰，他俩深邃坚毅的目光通过歌儿紧紧缠绕。草原上的人儿都知道，爸爸和妈妈是大草原上歌唱得最棒的一对，只要他俩一唱歌，羊儿就会幸福地咩咩叫，马儿都会停下脚步来听。妈妈叹“那幸福啊，就像我们喝的羊奶一样日日流淌，天天稠浓。”可是，有一天，这幸福就像空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爸爸就这么走了，离开了他的草原，离开了他深爱的妻子和几个月大的女儿。风中之笛戛然而止，草原上没有了爸爸浑厚的声音，从爸爸走的那天起，草原上就再也听不到妈妈的歌唱之声。

  妈妈的泪水已不见了，“你几个月大的时候听到妈妈唱过摇篮曲，明天要离开妈妈出嫁了，我要为你再唱一遍。”于是妈妈又唱了起来，妈妈的歌声又在草原上弥散开来。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妈妈唱过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