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朋友再见》给人以颓而不废，哀而不伤的气息。生于1991年的青年作家宋阿曼在这本小说集中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一代人独有的感觉:“近似怅惘，而非悲伤”。这种感伤不仅局限于青春，还投射在世纪更替、自我认知、补遗拾缺和时间感上。小说的叙述从容自若，弥漫着若有所失的哀戚，在抒情与遐想的包裹下，蕴藏着作家对人和时间关系的感知。

  《啊朋友再见》集结了五篇小说，首尾两个中篇，余下三个短篇。小说呈现出多元清晰的叙事面向，刻画了不同年龄群体多样的人生路径，跨越老少中青四代人。他们性格当中的保守与开放、动与静、循规蹈矩与放荡不羁，形成相斥相吸的引力。

  第一篇《李垂青，2001》写文学青年在世纪之交的追寻与归向，“李垂青”是诗坛的一个神话和绝唱，是无数后来者仰慕的对象，却悄无声息地淡出公众视野，她昔日的神话传闻和“我”当下对她的追寻构成小说的两条主线，各成一体又相互交汇，当下的“我们”一边追着诗歌梦，一边谋划未来的出路，务虚和务实在小说中和谐共生，并不矛盾。这篇小说的叙述较为畅达自由，尤其是作者灵动轻盈的叙述口吻，使一些模糊的情节走向本身就成为生活的一种切实形态，引人思考如何面对生活的告别，“有希望的各自去往下一站”；如何在理想和现实的介入当中觅得平衡，在新世纪的废墟上重寻精神家园。第二篇《西皮流水》荣获2021年第八届“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小说写名角石青对循规蹈矩的反抗与破除，为了促成老肖的音乐路，石青冒着自毁前程的危险登台助唱，绽放出宝贵的“旧式情义”，宛如飞蛾扑火，为了朋友也为了自己，义无反顾地选择一次。第三篇《堤岸之间》有着很强的时间感，堤岸指文中那条枯竭的汭河，这让我联想到夏加尔的一幅画，名为“Time is a river with no bamks”，时间是无岸之河，其绵长寥廓非人力可以测度，但是我们可以定睛它的片段。正如作者并不放眼法图耄耋岁月的全程，而是聚焦在他求新求变的那一段时间，写他如何补做以前的憾事，比如当众说说大话。小说的最后写法图被车撞倒，在家里受到老妻的悉心照料，老两口重归于好，由互斥的抗衡走向爱的平衡，宛如枯竭的河流再次涨潮，颇为感人。小说有这样一句话：“有些东西好像在等时间，时间到了才慢慢浮出水面。”这句话契合了小说耐心稳重的笔法，隐喻时间给个体带来的昨日复现之感。第四篇《白噪音》写一对都市情侣的生活，他们反拨阐释意义的行为，追寻想象力的翅膀和美的感知，给彼此的心境开药方，筑就各自的寂静感，因为“寂静让一切真实”。第五篇《啊朋友再见》采用插叙的写法，写“90后”的青春伤痛及其在时间长河里的自渡渡人。“我”和高喜荣的发小情谊在岁月的炮轰之下时断时续，相比喜子蜕变之后的勇猛泼辣，“我”还是那个畏手畏脚的“憨皮”，“我”的迟钝和怯懦成为青春期的自缚，也导致“我”在班主任面前撒谎，把开房的责任推卸给喜子和老范。小说高度概括了“90后”的群像特征，即“非主流”式的隐匿自我和提前感知“逝去”的哀伤姿态，躲在模仿他人的阴影里，迷失自我却又无能为力。各篇小说的叙述设置无一相同，但都萌生一种柔韧的张力，集体指向时间的变幻莫测、自我的迷失与追寻以及如何理解自身与周围时空的关系。

  此外，小说的环境描写和心理描写非常动人。作家偏爱于时间、河流、雪霁、落雨和山脉的勾勒，五种景象分布在各篇小说之中，构成一幅虚实相生、若隐若现的山水画。对环境的描摹还展现了作家对人生境遇的思考，使环境描写弥漫出哲思的味道，给人苍茫肃穆、至真至纯之感。作家对人物内心的开掘非常独到细致，保持温情和宽厚的关照，明察秋毫的同时也不断提出自我的疑问，质疑阐释的意义、模仿的有效性、回归自我的破壁感，各种思考充盈了小说的内里，激荡起争辩交锋的引力和回响。

  这本小说集充分显示了作家在思考生活和时间方面的努力，阿曼宽宥与洞达的书写使我们有理由期待她的下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