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王松筠
虎年新春,我在阳台晒被子。下午取出被拍子,对着被子拍打拍打。在“嘭嘭啪啪”的声音里我想到了母亲,也想到另一只被拍子。
那是祖传的,俗称“老虎笆子”。老虎笆子的藤条色泽暗红光亮,如同文物表面的包浆,很有年代感。记得母亲拍过被单后,随手将老虎笆子挂在墙上,一端是颀长的藤柄,一端是椭圆的藤匾,颇像艺术品。
那只老虎笆子,虽由两根长藤并排编织,工艺却相当巧妙,简单而不笨拙,花哨而不凌乱。藤条弯曲,如祥云缭绕,似螺纹盘旋。乍看像玉如意,细看像现代中国结,慢慢观赏,更像正面的老虎头。左右两个大弧,多像老虎脸颊;上端两个突出的小弧,尤像两只老虎耳;两只虎耳的下方,是两个三角形,极像两只老虎眼;两只老虎眼下面,有个菱形方孔,活像老虎的鼻翼;最下面一个大半圆,恰似老虎的血盆大口。南京人称被单拍子为“老虎笆子”,可谓神态逼真,形象生动。
用了几十年的老虎笆子,自然得心应手。只是随着成千上万次的反复拍打,以及左邻右舍的频繁借用,藤匾上的藤条出现裂纹,手柄上的四根藤条折断两根,包裹的藤皮也陆续脱落。母亲找来细竹棍,与剩下的两根藤条并在一起,外面再用布条缠绕,凑合着使用。后来,我自作聪明,将藤编的模样勾画下来,再将老虎笆子拆散,用电工塑料管套住藤条,最后按图还原。谁知,戴套的老虎笆子头重脚轻,模样丑陋,我连忙褪下塑料管,扭来弯去,硬生生将几根藤条扭断了,懊恼不已。母亲说,买个新的吧。无奈,南京大小商场就是没有老虎笆子,此事一直未能如愿。
1980年,利用到上海出差的机会,我跑了多家商店,还是不见老虎笆子的踪影。连问多名营业员,营业员不懂老虎笆子是什么。我随手画个简图,她们笑了:“哦,被拍子,没!”不过,她们蛮热心的,要我到南京西路尽头的森林藤柳编织商店碰碰看。巧了,在那里,我碰到的是南京老乡。老乡直言相告:“老虎笆子,我晓得哎,是印度尼西亚藤子编的,现在进不到藤子。听讲四川有小藤子,可能四川有老虎笆子,你再打听打听。”
母亲请同事帮忙,果然从四川买到了老虎笆子。尽管尺寸较小,但它毕竟能用。邻居张阿姨忙打招呼:“下次有人到四川,也替我家带个老虎笆子噢!”
其实,相同的老虎笆子,南京许多家庭都有。夏季,烈日当头,家庭主妇会将棉衣棉被放在烈日下暴晒,去除湿气,俗称“晒霉”。晒至中途,主妇们戴着草帽或是头扎毛巾,取出老虎笆子,对着棉被拍打一番,翻身再晒。晒至下午,再拍打,轻则小心翼翼,重则虎虎生威,将灰尘、毛絮、螨虫一一拍打干净,然后收入衣橱木柜,或者用牛皮纸包好,架在高处,直到深秋取出,年年如此。冬季,只要天气晴好,主妇们更会把被子、褥单、棉花胎、以及枕芯之类的床上用品,抱到太阳底下晒晒。各家各户晒出了五颜六色的棉被,直到冬日暖阳将棉花胎晒得泡泡软软,主妇们操起老虎笆子,嘭嘭啪啪,声声阵阵,将棉被拍打得蓬蓬松松,晚上睡觉也就暖暖和和。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日杂门市部,我常常有意无意询问一下,请问有藤编的老虎笆子吗?营业员大多漫不经心,看看门口,嘴巴一撅:那不是?其实,那些大大小小的老虎笆子,我进门就看见了,都是仿藤的塑料制品。特别是超市,老虎笆子款式很多,有二股四花,有三股四花,甚至还有三股六花,抓在手上掂掂,远不如藤条老虎笆子的大气和轻盈。
望着手中这只小巧的老虎笆子,我很欣慰,它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是真正的藤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