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沈惠勤

  去探望舅妈，在老年公寓邂逅了一场小小的热闹。胡湾老年公寓内，老人们这些颐享天年的房子基本处于一层或二层，十分接近地气，一巷巷一弄弄，秩序井然，静谧安好。

  天朗气清，许多阿婆阿爹都走出小屋晒太阳，也不忘晒着他们的安逸生活：一匾菜干在暖阳下熏晒，一件素衣在暖风里悠荡，一床棉毯在白云下蓬松……老人们聚首一处，其乐融融。目光圈定在一处，呵，屋檐下，有一位缪姓阿爹正在躬身为人剃头，这种服务极为廉价，却十分为老人家们受用。

  进入老年生活，可以这样厉行节俭，檐下一堵墙竟然可以将缪阿爹的一应剃头用具全部安置好。门口墙上是一只小小的盛水罐头，圆身平底，安然静坐于两只褐色的三角木架上。侧面窗户下一只白色小水池，一根蓝色皮管里徐徐地蒸腾出一股生活的热流，和着泡沫在一位老者的头上淋漓，不久就能淋漓出一个崭新的气象。一侧厢贴壁站着一只小桌，仅有孩童读书的一人课桌大小，上头却陈列着缪阿爹的全部理发家当。

  这些家当，有别于现在的理发用具，全是缪阿爹的旧时家珍，剃刀、梳子、篦子、刷子、粉盒、夹剪……它们曾是缪阿爹赖以维持生计的全部依靠，旧时往往被包裹于行囊中。旧时理发用具也有庞杂一点的，备着水盆、火罐、笸箩，置于一担，谓之剃头挑子。旧时许多人养家糊口大凡都是会这样随身置备货郎担的，各种挑子出没街巷，诸如糖粥担、铜匠担，等等。缪阿爹基本不挑担子，他的出行家当更为简单，一块包袱一裹，背于一肩或夹于臂间，便能上阵了。他走村串乡，凭着脚力抵达，凭着热心服务，凭着手艺糊口，践行着一个普通人勤劳克俭、诚信为民的生存之道。

  缪阿爹的旧时出征，可谓风里来雨里去，哪里需要哪里走。走得熟悉的村巷基本是定时定点，便有了老主顾。老主顾在缪阿爹手中，头发理了一茬又一茬，光阴流转，或许从儿童出落为青年，或许从少年成长为中年，缪阿爹也可谓他们成长的见证人。无论何种年龄，也无论何种脸型，更无论何种职业，把一头污秽交给他，他就怀着虔诚之心微笑以对，半个来小时的梳洗、剃剪，便有光鲜的造型诞生了：时髦人理西式头，直爽人剃平顶头，干练人剪抛顶头，利落人干脆来个和尚头，有特别要求者在当中留一小辫，便是老发头，更有当头顶或角嘴头做出造型，谓之寿桃头……往往是一村巷人经过缪阿爹半天工夫的打理，变出焕然一新、干净利索的面貌，村内便洋溢着过节一样的喜气。

  缪阿爹十分钟情于他的那些旧用具，它们浸蕴了他辛苦劳作的汗水，一只耙耳朵的竹挖耳、一把夹秽物的小钳子、一条磨砺剃刀的皮刀布，一把已被操练得得心应手的铁夹剪，一把清扫头发珠的状如印章的小刷子……凡此种种，拆迁时，缪阿爹都不舍得扔，而是被带到老年公寓物尽其用，却正中那些汇聚而来的老阿爹老好婆下怀，他们安逸地坐在小巷场上，笃悠悠地等着缪阿爹优质而价廉的服务。

  在光阴的流转中，太阳暖暖地照着，熏蒸出缪阿爹家门口老者们的淘淘之乐，正应了缪阿爹的名字：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