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刘中驰

  荒野四净，田干渠裂，枯草凄凄，初冬的凋寒，在一桠桠脱光叶子的树枝上延展。沟渠的隐匿处，却磅礴生机，一颗颗荸荠躁动地隐藏在泥土之中，和大地融为一体。

  荸荠的叶子圆润，稍一长多，就被羊群给糟蹋了，所以没了叶子的荸荠，只能把红紫红紫的荸荠果实，往肥里长，往大里长。带有一点淤泥的沟渠深得荸荠的喜爱。小雪时节前后的荸荠是最肥美的，爽口多汁，清甜劲道。荸荠在乡下也叫地梨子，抑唤为马蹄子，形似马蹄，口感如翠梨。

  儿时上学，吃完中饭，抓起书包，就呼朋唤友地去上学了，上学的路上最有趣，在乡野间追逐，找有趣的事做，扒地梨子是我们最爱干的事。在水渠里踢踢拽拽，我们深谙地梨子的生长喜好，专找枯茅草多的地方扒，一挖一个准。我们脱掉鞋，撸起袖子，尽情地挖起了地梨子，“这个大！”“那个好！”“这里真多，哈哈哈！”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笑得合不拢嘴，溅得一脸的泥。中午，即便有暖阳，还是寒意十足的，我们见好就收，看着田埂上裹满淤泥的一顿地梨子，暖洋洋地晒着太阳，自然喜不自持。在小湖边洗涮干净，穿上鞋跳一跳，让脚回回暖，把地梨子洗洗，往书包里一扔，边走边吃，嘻嘻哈哈一路奔向学校，一路肯定是吃不完的，为的是分享一些给要好的同学们品尝。

  乡下的荸荠憨厚不羁，像是土头土脸的孩子，但在画家的笔下，瞬间变得诗意起来。齐白石画的荸荠，有禅灯的意味，如点点灯火，燃起清浅的岁月。“王莽末，南方饥谨，人庶群入野泽，掘壳茈而食。”缺衣少食的光景中，荸荠倒成了荒野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立冬那天，路过菜场小路，看见卖荸荠的大婶，水嫩爽朗的荸荠卧成一堆，紫红的一团，甚是养眼。当即买下一袋，回家当做水果吃，荸荠脆嫩无渣，胜似水果。在江南，荸荠是水八仙之一，是做菜的好食材，周作人也爱把荸荠生吃，称为“粗水果”。荸荠生吃爽口，热炒脆甜，煲汤味鲜。在乡村的喜宴上，荸荠、银耳、红枣羹是必不可少的，绵滑顺口，忍不住要多喝两碗。喜欢苏州的一道菜，荸荠炒虾仁，荸荠和虾仁一起炒，两白辉映，活色生香，荸荠的脆和虾仁的弹，让人吃出了喜色，宛如置身于明媚的春光下。

  我把买回来的荸荠清洗去皮后，个个水灵多汁，拿一个咬上一口，松脆无渣，口感极好。只是少了和伙伴们扒荸荠的欢乐与不羁，当年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晚上，我用荸荠炒了一盘肉片、木耳、莲子、玉米菜，色彩斑斓，食欲大增，这哪像是菜，分明是一幅画，一幅诗意盎然的田园水墨画。

  “水八仙”真是咬定青山的组合，像是八仙过海，又或是取经路上的师徒四人，缺了谁都不可。荸荠，除了是水八仙中的一员，还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夙愿寄托。千年之前，南汉王刘铁，为纪念爱妾素馨的离世，伤心欲绝之际，在素馨墓旁种下荸荠、莲藕、茭瓜、菱角和素馨花，寓其永葆冰清玉洁之身。自此，荸荠被唤为泮塘五秀。

  荸荠，静卧寒冷的泥沼之下，独自洁净，或许有孤寂，但这种孤独有种禅意的味道，把自己坐成了光阴中的一抹白，不论风来还是人去，静默玲珑着自己的内心，少了世俗，多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