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吴嘉陵
几年前,由于工作原因,我回到了离开近十年的家乡。在这个速度至上的时代,十年的时间已经足以使家乡变为异乡,使归家的游子变成远道的陌客。
首先是家门口消失的烟火喧嚣。离开以前,我家所在的这条滨江路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一楼的临街临江商铺几乎家家都开着茶馆,铺子里面是震天的麻将声,铺子外面人行道上坐的才是真正喝茶聊天吹江风的人们。兜售麻辣串、各种卤味、冰粉凉糕、凉面酸辣粉的小商贩有的推着车,有的挑着担,有的就只是端着一个筲箕,沿路穿梭叫卖。夏日的夜晚,我常常是在楼下那些夜深了还不愿离去的人们依稀可闻的聊天声中进入梦乡的。时隔十年,由于严格取缔了占道经营,这条路上尚在营业的茶馆儿所剩无几,沿路叫卖的小商贩也随之消失无踪,这些静得出奇的夜晚反而让人难以成眠。
翻天覆地的交通组织变化,更是让我晕头转向。曾经直来直往的城市街道,被立交桥、下穿隧道、单行道、大循环改变得面目全非,以至于没有导航简直寸步难行。所以当外地朋友询问家乡旅游攻略时,我几乎冲口而出:“其实我也不熟啊……”
这种对家乡“不熟”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我碰上了那对推早餐车的老夫妻。一天早上,我到达单位楼下时已然迟到,于是就绕道侧门进去。侧门正对一路公交车始发站,一对看上去年纪在60多岁的老夫妻推着小推车,在公交站牌后面的角落里卖早餐。
我匆匆路过时顺便扫了一眼早餐车前挂着的硬纸板,上面写着豆浆、煎饺、茶叶蛋、糯米团、油茶。当糯米团几个字映入眼帘时,我不禁一阵欣喜,因为这种早餐食物在我上中学以后几乎没再吃到过。
我们的小学校门口曾经是食物的天堂,无论上学还是放学的时段,都会有好几个老婆婆在那里兜售各种吃食。每次早上来不及吃早饭,我就会在门口买一个糯米团藏在书包里带进教室,晨读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便躲在立起来的书后面悄悄吃掉。不知道是不是偷吃的违禁感起到了催化作用,这种拌了黄豆面、夹着油条的糯米饭团,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美味极了。当那天早上看到竟然有人在卖糯米团时,我内心的激动心情难于言表。但上班时间毕竟迟了很久,我也只能快速进入办公大楼。
第二天一大早,我特地不吃早饭空着肚子出门上班。可是走到公交站时,却没有看见昨天那对推早餐车的老夫妻。从期待的巅峰跌入失望的谷底之后,我得到了一个痛彻心扉的结论:好东西绝不能等待。
第三天上班,虽然没有抱着任何期望,但我还是决定绕道侧门。远远地,看见那对老夫妻正推着早餐车向公交站走来,我顿时雀跃了。尽管早上在家吃得饱饱的,但待他们走到角落里停下来后,我赶紧过去说,来一个糯米团。
只见老婆婆从锅子里舀出一勺糯米饭,压散摊开铺在一块纱布上,然后放一勺黄豆面、一勺白糖,再把炸得焦脆的油条掰成小块搁在里面。紧接着,她便用纱布将糯米饭团起来,以便把料都包裹在里面。最后把整个饭团往黄豆面盆子里一扔,再翻几个身,就裹上一层厚厚的黄豆面外衣。我从老婆婆手中接过尚温的糯米团,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炒后极香的黄豆面从内外两边同时夹击着糯米,粘牙的糯米就着脆脆的油条,让我在回到家乡之后第一次有了“熟悉”的感觉。
“小妹妹,要来一碗油茶吗?”在我付钱的时候,老爷爷问道。
“今天就不用了,谢谢。为什么你们昨天没出摊呢?”
“昨天来啦,我们天天都出来的。有可能是你来早了哟,我们从壹街那边一路推过来,到这里一般8点50左右。”
原来如此啊。于是以后每个工作日的早上,我都像去赴一个固定的约会,掐着时间到达单位楼下。有时候小推车不在角落里,那也没有关系,这对老夫妻只是在路上耽搁了,我只需要在那里等一等,但永远不会落空。然后买上一个糯米团、一碗油茶,有时会加一个茶叶蛋,拿到办公室,偶尔也需要躲避着领导,在座位的隔间里悄悄享用。熟悉的美味和熟悉的偷吃,让我终于可以真正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