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电视剧挺火，叫《斛珠夫人》。演员董璇扮演的鲛人琅嬛，“美人鱼”造型美艳动人，出了一把圈。

  从古至今，人类对这群生活在海洋里神秘精怪的畅想从没停止过。海洋赋予它们特殊的标签：神秘、美好、自由……

  1837年，安徒生《海的女儿》首次出版，后来成为全世界孩童的睡前故事。再说近几年，周星驰《美人鱼》票房狂揽33.92亿。

  聊到这，文脉君想起了一个人。他是扬州人，曾辗转南京、楚州、商州等多地“打工”，换了几任老板，风光过，也黯淡过。虽然他兢兢业业，性格又好，“性简淡寡欲，质直无矫饰”，但还是落得晚景凄凉。

  因为没有子嗣，下了葬，坟还让人给刨了，用作耕地。附近街坊说：“我犹及见其遗齿发也。”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诸事不顺的时候，尤爱仰望星空。他畅想，在遥远的海上，有一群自由自在的鱼人，他们不用终日奔波，不考虑柴米油盐。他们和自己一样，性情耿直、追求简单。那片碧海蓝天，就是他心中的乌托邦。

  他就是徐铉。

  《江苏地方文化史·扬州卷》说他“长于文翰，文思敏捷，风格遒劲，是五代宋初的骈文大家”。《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他“沿俗燕许”，诗风跟白居易很相近，开宋人学问为诗之门径。后人还把他跟韩熙载并称“韩徐”。

  他与人鱼的故事，我们从头说。

  现代快报+记者 王子扬 郑文静

  （一）缘起

  徐铉的老家，离海不远，“其远祖乃东海郯人，后南迁会稽”。父亲徐延休任江都少尹时，举家迁居到吴国都城广陵（今扬州）。

  徐铉写文章、署名，常自称“东海徐铉”。

  海边的奇闻轶事可太多了。翻开《山海经》，满是海中精怪的传说。关于人鱼的记述，更是多的不行。《海内北经》就说“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后来清代的郝懿行还专门标注，就说往高丽去的路上，沙滩上见过一个女孩，人头鱼身，手肘后面还长着红毛，极其艳丽。

  《北山经》也说了，“其中多人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说有时候一发大水，“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人鱼就该出来了。这些人鱼一叫，跟小孩哭似的。

  《大荒西经》也有，“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这个“鱼妇”可太神奇了，死后还能复活，跳脱生死之界，游弋生死之间。后世墓葬经常把人鱼形象刻进纹饰，寄托永生的愿望。

  出生在五代时期，“好神怪”的徐铉，一定也听过这些传说，广袤的大海，神秘的人鱼，让他神往不已。

  （二）抉择

  现实生活，可不像山海经构筑的奇幻世界，不止有光怪陆离，还有人情事理。

  起初，徐铉在南唐打工，老板是南唐后主李煜。

  彼时，出了一位狠角色叫赵匡胤，南征北战，到处搞“兼并”。眼看自己的“南唐集团”就要不保，李煜慌了神，派徐铉去谈判。毕竟是求饶去的，“打工人”徐铉姿态很低：我们老板对您老，就跟对自己亲爹似的，您又何苦打我们呢？（“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

  赵匡胤哈哈大笑，而后目露凶光：既然把我当亲爹，干啥还分家过呢！（“汝以为父子分两家，可乎？”）

  徐铉为了自己的好老板，忍！

  过了一阵子，他又找赵匡胤说：“李煜因病未任朝谒，非敢拒诏也，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徐铉这次据理力争，声泪俱下。赵匡胤把身边的剑拔出来了：你再啰嗦一句试试？他还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徐铉不敢再说了。打工嘛，把命丢了不值当。再说了，给谁打工不是打呀。赵老板，以后就跟你发财了。

  （三）背叛

  由于前老板实力不行，于是，徐铉跟着前老板一起进了赵匡胤的“大宋集团”。

  没想到，换了家公司，工作压力更大了。刚入职没多久，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就到了老板的弟弟赵光义手里。但是，这位新老板信不过徐铉，毕竟他是竞争对手的得力干将。这样吧，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

  这天，赵光义派徐铉去看看李煜，聊聊近况，看看他心里有没有什么波动。

  徐铉与前老板一见面，两人抱着就哭。李煜痛哭流涕：我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杀潘祐、李平啊！徐铉面上还在哭，心里可急坏了：您可快别说了，说得多错得多，外面一堆人想杀你呢。

  果不其然，出来后，赵光义就问他，李煜说什么了。

  “打工人”徐铉面临抉择。情理上，自己应该保护旧主，但他要有意隐瞒，新老板正好把他们连锅端了。

  这可要了命了！徐铉只得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光义派人用“牵机药”毒死了李煜。

  徐铉别提多内疚了，不管怎么说，李煜的死都跟自己相关，他觉得自己是个“背叛者”。

  更难的是，周围同事开始攻击他。那会儿，还有个庐州女尼告他状，告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说他“奸私下吏”。虽然这事后来被证明是诬告，但徐铉被贬到大西北当行军司马。大西北冷啊，徐铉当时都七十多了，哪经得住这么折腾。

  （四）稽神

  混口饭吃不容易，徐铉经常想起自己听过的那些故事。在遥远的汪洋中，有无数珍奇异兽，不必为三餐发愁，不必为社交焦虑。

  他那阵子还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哥们，叫蒯亮。蒯亮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吹牛，什么事情到他嘴里，就吹得神乎其神。本来徐铉就喜欢志怪的东西，这俩人凑到一起，什么神啊、鬼啊、妖啊、狐啊，就聊个没完了。

  徐铉也是有心人，他把这些故事收集起来，编成一本书，取名《稽神录》。

  四库本《稽神录》共有六卷。有一卷多叙梦异，间杂着神灵因果；有一卷讲的是物异；有一卷讲的是修仙修道；还有一卷讲的是鬼异……

  徐铉还专门用大量篇幅，写了不少发生在水生生物身上的怪事。“鱼人”是他重要的题材。

  他写过溧水五坛村有一位姓史的女人，生下一条鱼孩，游入太湖。女人死后，每年寒食节，鱼孩都会到墓前祭奠。

  他还写过池州有户人家，烹鱼时听到有人呼救，全家人惊慌失措，原来是锅中鱼类所为。

  他写过东州静海军姚氏，每天出海捕鱼，这一天收获很少，他还在忧虑，突然捞到一只黑色的怪物，人称“海人”。姚氏一时心善，放了海人，海人为报恩，第二天让他大丰收，捕到了平时几倍的量……

  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徐铉笔下的“鱼人”千奇百怪，但大都有共同的特质：自由自在，为人善良，知恩图报，没有阴谋诡计，没有钩心斗角。 这可能是身处逼仄现实中苦苦求存的徐铉心中，最美好的生活了吧。

  （五）流离

  这个梦还没做完，徐铉就该醒了。

  七十多岁高龄，辗转苦寒之地，没多久，老先生身体就熬不住了。

  这天起床，他穿戴整齐，拿起了笔。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行字是——“道者，天地之母。”写毕，他就咽气了。

  就是这么一位老人，他的离去并没有造成什么风波。门人先是把他遗骸护送至汴梁（开封），后又将他葬在南昌西山。

  他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连同生前经历的风云激荡，波谲云诡，一起深埋地下。

  直到百年后，一位叫张商英的后辈来到这里，举目四顾，他发现，此处早已变了一副样子。找了好半天，住在附近的老大爷指向一边的耕地：“此冈是也。”

  一代文豪 ，身后事竟如此凄凉，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