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林
简而言之,这是横跨杨黎近四十年诗歌写作史的一本编年体诗集,第一首《怪客》写于1983年,最后一首《他不在》写于2019年,可以这么说,杨黎几乎所有重要的、有阶段标志性的诗歌作品都收录了进来。
一个诗人,一辈子,如果说只是在写一本诗集的话,那么这本《祝福少女们》就是杨黎的那本诗集,这毋庸置疑。不过我更想说的并非这一点,我想说的是,这也是杨黎第一本以女性为题结集的诗集——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在世界范围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本这样的诗集,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在国内我还没见过第二本。
“祝福少女们”,这种书名似乎只有杨黎会取,也似乎只有杨黎敢取,最重要的是,或许也只有杨黎取这样的书名才能成立——它排他性地私属于杨黎这个唯一个体。
这么说并不是——起码并不全是——在赞誉杨黎不世出的诗才,而是说他孤身自拥与之相匹配的经历和经验。
熟悉杨黎的人应该知道,无论是少年之季,还是中年之身,或者现在的花甲之年,他几乎一直都处于恋爱的状态之中,早年在成都,先前在北京,后来在南京,以及新近重归成都,女性和恋爱都是他现实生活中可以与诗歌并列的一项重要内容。
他突破了这样那样的藩篱,但与其说他突破了这样那样的藩篱,不如说藩篱在他那里压根儿就不存在,他只是天然地实践着性情,天然地实践着本能——当然,也可以说天然地实践着语言。
说杨黎性情,说杨黎本能,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说他像个小伢,有着小伢掩饰不住的喜怒于形,更有着小伢无所掩饰的心地。对女人,对爱情,包括对诗歌,他都有着这种小伢式的掩饰不住和无所掩饰。
在某种意义上,他并非想以此形塑某种乖张不羁的形象,也并非是以此传奇某种天马行空的诗名,他这么说,这么写,这么做,更接近于对他所坚认的语言和世界关系的一种实践——如果说当时当日我们还看不出来他的实践,那么时至今日这种实践已经成为了一种可视化的历史,以诗歌的方式存立于纸页之中,而杨黎也早已承接了这种实践所带来的种种结果。
这一点或许就像他这本诗集里的这些诗,放任而又节制,虚空而又实在,在某种川普语调的叙述之中似有若无地抵达了某种境地——如果在现场听过他用四川话朗诵(原谅我用这个词语)《找王菊花》,相信我们对此会有更加清晰的认识。
前几年,在南京,杨黎开始了一次以“远飞”为名的系列写作,和其恋人、诗人束晓静一起,每天写几首诗,在朋友圈贴出来。他们这些在爱情加持之下的诗作,喧腾一时,后来被精选为那本名为《写一年》的诗集出版。
与其说这是一本诗集,不如说它更接近于一场行为艺术,一场基于爱情的行为艺术,它和杨黎早年间在北京798做的那场名为“关一年”(事实上只关了一个月)的行为艺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有意思的是,他对“远飞”的坚持下来和“关一年”的没能坚持下来(并非是因为他自己的主观意愿),在主要原因上都是因为爱情,前者是出于对恋人的示诚,后者也同样是出于对恋人的示诚——要跑出来给恋人过生日。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本诗集中那篇名为《成语》的文章。在其中,杨黎谈到了两位女性,也是两位女诗人,前一位是他现在的——也可以说是他最后的——恋爱对象,后一位是他曾经的——也可以说是他最初的——恋爱和婚姻对象。
从北京到南京,于杨黎是一种爱情行为。因为追随爱情,他到了南京,生活于南京,但是在南京享受着爱情的同时,他也在承受着爱情所带来的孤独——他不但是南京诗歌圈里的独客,也同样是南京爱情世界里的独客,夜晚可以双聚,而白天他则不得不独坐于归云堂或南艺附近的咖啡馆门口,一边轻呷咖啡一边热望着街头的少女们,她们青春、明亮,在袅袅卷升的咖啡热气间一闪而过。
而现在,在成都,杨黎更要承受广义爱情上的孤独,他老了、病了,只能望着街头的少女们走过来又走过去,在街头星散而去,成为一个个无限遥远又无限逼近的少女,成为一种可以内视的恒久。
或许出于这种心境,杨黎编选了他的这本《祝福少女们》,聊以自寄,也聊以自重。而现在再回到这本诗集,我想强调的也只有一点,也即这本诗集中的诗歌——横跨四十年的诗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谈的,是的,那又有什么好谈的呢?愿意去读杨黎的不需要与之谈,不愿意去读杨黎的更不需要与之谈。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本诗集读完之后,你会发现杨黎到底是杨黎,四十年前,四十年中,四十年后,一如其名,一如其诗,一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