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休宁 叶荣荣

  凌晨，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醒目的“爸”字在手机屏幕上跳跃抖动，我心里一紧。“你妈的颈椎病又犯了，吐得天旋地转，你赶紧载她上医院。”母亲的颈椎是老毛病，发作也不是一两次了，但在这个点发病，还是头一回，我瞥了一眼时间，三点十五分。来不及多想，匆忙套上夹克，扭动电门滑入黑黢黢的夜色中。

  初秋凌晨的气温寒凉得出人意料，冷峻的秋风穿透单薄的秋衫毫不留情地刺进肌肤，我不停地打着冷颤，缩紧脖子，心里的担忧如同这黑夜，没有一丝光亮。

  母亲已经吐完了能吐的一切，无力地倚在躺椅上，面容愁苦。我扶起母亲小心地坐上电动车后座，与父亲兵分两路，向医院进发。父母住在巷弄的深处，通往大街的路曲折狭小，我谨慎慢骑，在母亲的呻吟声中冲破黑夜，寻找往前的路。母亲的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头重重地垂靠在我的后背，成人后，还是第一次，母亲离我如此之近，我成了她温暖的依靠。小时候，冬天怕冷，我就钻进母亲的被窝，母亲睡那头，我睡这头。我不肯老实地睡觉，不停地翻身动弹，时不时地，秋裤的裤腿就被被子拢了上去，叠在一起。母亲就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拉直捋平，让我睡得更舒服。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床位，4个月前，母亲就因颈椎病在这里住过一次院，只是值班的医生不同。由于当值医生保守，开的配药剂量不足，这次输液的效果不如从前。在几乎输完3瓶药液之后，母亲的头晕和呕吐症状还未明显减轻。她每隔一会儿就要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挪到床沿，对着承接呕吐物的塑料盆做着重复的动作。要在以前，一瓶药液输完就会有明显好转。这与母亲的预期相差甚远，母亲显得焦躁、不耐烦和痛苦。她侧躺在病床上，头枕着棉被，双腿蜷缩，愁苦的神情刻在她脸上，像一尊“雕塑”。

  我站起身，拉开窗帘，高大的梧桐遮天蔽日，暖暖的秋阳透过细密的树叶缝隙，穿越了玻璃窗，溜了进来，停在了“雕塑”上面，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母亲的脸就被光芒照着，我想，如果能把这“雕塑”融化了，多好。

  在我三番五次要求后，医生终于加大了药量，母亲的症状渐渐减轻、好转了，她开始平静地沉睡，神情安详，花白的头发耷拉下来，盖住了半截脸，似乎是要把喧嚣和痛苦隔离开来。我坐在床尾的四角方凳上，怔怔地看着她。

  母亲的颈椎应当是职业病，自我记事起，就常常帮母亲去厂里干活。母亲的工作是把中间带有圆孔的圆形纸壳垫片套入一根细细的钢钎当中，压紧压实，然后从钢钎顶部的小孔处穿入钢针固定好，就完成了。活很简单，所以我也能做，但母亲穿得飞快，一般是穿完三根，我才完成一根，而且我力气小，压得不紧不实，常常被母亲返工。母亲常年坐在高凳上，低头躬腰，用力地下压，颈椎就这样坏掉了。

  母亲的症状第二天基本消失，她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我买了出锅的馄饨，她吃得很香。在输液的空当，就跟我聊天，聊得最多的就是家里的事，说起我和哥哥的从前，她总是记得那么清晰。

  母亲说，把窗子打开透透气吧。我打开窗户，这时秋阳又跑来掺和，我用手掬起一把，小心地嗅着。

  母亲说：今天太阳真好，你爸会不会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啊？母亲喜欢晒被子，晒过的被子舒适暖和，能睡个好觉。

  我想起从前的画面，也是秋天，母亲把晒了一天的被子在我的床上铺成软软的被窝，秋阳的味道在房间一点点弥漫。此刻，我就会忍不住把脸扎进去，贪婪地嗅着、嗅着，温暖得要掉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