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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9月12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返回首页
梁鸿鹰:记录下来,这颗心才被安抚
  文学评论家、《文艺报》总编辑梁鸿鹰 受访者供图
  《岁月的颗粒》
  梁鸿鹰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1年3月

  评论家梁鸿鹰今年推出了一部以回溯人生为主要内容的散文集《岁月的颗粒》。他说,过了50岁后,关于故乡、亲人往事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便陆陆续续写了一些回忆性文章,发表在《十月》《上海文学》《北京文学》《钟山》《当代》等刊物上。新书《岁月的颗粒》即是这些文章的结集。

  他尝试用日记、书信、采访、口述、演讲等各种“材质”,编织过往的记忆,就是想避免平铺直叙。那些通往文学世界的种种策略和路径始终诱惑着他,不管是否弄巧成拙。比方“你”“我”“他”三个人称,单独使用还是混合使用;比方视角,受局限的,全知全能的以及交替使用;比方时间,不管是纵向线性的还是横向纵向结合,如何处理更好?他都做了些尝试,留待大家批评。

  作为六零后一代,梁鸿鹰的经历,是四十多年前开始的改革开放,乃至新时期以来教育及文学体制的一个缩影。在这四十多年里,梁鸿鹰由大学中文系老师入中宣部文艺局,进而进入中国作协创研部,进而担任《文艺报》总编辑,可以说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文艺的见证者与同行人,他的身上长着半部当代文学史。

  鉴于他以往的经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曾鼓动他写一本“文学回忆录”,“就像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写他在巴黎和文人的交往。”可梁鸿鹰总觉得写这些尚不成熟,因为是较近发生的事,还未形成一种充分的意味。每天反反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是被时间放逐的草蛇灰线,是令人怀想的亲人、故人,是遥远的、逝去的一切,比如母亲的早逝、父亲的暴躁、青春期的躁动不安、情爱的甜蜜纠葛,等等。他写的第一篇文章,题目是《安放自我》。“因为只有把这些事记录下来,这颗心才被安放、才被安抚。”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陈曦

  那些美好的女性无意中搭救过我精神的贫困

  读品:大家都注意到了书中人称的自由转换。一开始是“他”,后来是“你”“我”,三种人称交替使用,这是否也存在一个逐步打开自我的过程?

  梁鸿鹰:我比较内向,之前很少写过跟个人生活有关的文字。写作过程中,怕被指认,但自我设限也在逐步消解。最初写的几篇,用了“他”“你”,就是不想让人跟现实中的“我”直接对应,用第二、三人称做掩护。再就是我很想跟那些凡写个人经历就使用第一人称的做法区别开来,“你”“他”“我”三个人称轮流使用,等自己真正打开,不再担心被指认,最后也就大量用“我”了。

  即使写母亲和写父亲,用的人称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你”是倾诉型对话型的,“他”是旁观型的。我对母亲的想象有些理想化,她早逝,我能忆及的都是童年时期和她在一起时的美好,感到她身上拥有世上所有的坚韧、善意、智慧、幽默以及爱憎,只是对她的心灵世界,我还没有来得及更深感悟。但对父亲,自认为了解得很深,因为我就是他的翻版。用不同人称,虽非刻意,效果不同。

  读品:童年帮着母亲寻医取药,这样的经历,使得你相比同龄人更为早熟吗?你觉得母亲早逝对你的成长有何影响?这是否也造成了一些缺失,具体体现在哪里?

  梁鸿鹰:我从小就经历母亲重病,她三十岁出头就已经两肺空洞多处,无法工作,父亲非常忙,家里就姥姥——一个不识字的小脚老太太带着我们。别人多有议论,在他人目光的注视下,我背负了一种家庭责任,对自己要求较严,上二年级就开始帮母亲跑医院。母亲因为病情,不能主动亲近我们,亲吻、拥抱、游戏,这些别人家里习以为常的内容,在我家是禁忌,但母亲给我们讲过很多故事,文学作为实实在在的情感依靠把我们联系在一起,随着她的去世,联系一下子被斩断。母亲是姥姥唯一的女儿,在她去世前,家人担心唯一女儿的变故给姥姥打击过大,将她诓到外地舅舅家。姥姥远走他乡,母亲去世,母性的爱抚与关心缺失,等于精神依靠的坍塌,父亲又很严厉,交流、求教、倾诉甚至撒娇这些对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的精神需要无法满足,想一想都很残酷。

  读品:跟很多中国家庭一样,你跟父亲的交流不算好。在你成为父亲之后,跟孩子是如何相处的?你比较注重哪些方面的交流?

  梁鸿鹰:父亲对我非常严厉,打骂是家常便饭,家里有病人,生活平庸与理想的冲突,使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我一见他就害怕。持续好长时间的口吃毛病与此有关。父子谈不上交流,我只能感觉到他的压制。小时候玩具非常少,过年别人放鞭炮我几乎只是看着。开运动会时,看着别人穿白球鞋,眼馋心酸。我有孩子以后,就有一种强烈的补偿心理,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平时注意通过教他们学习、与他们一起运动、帮他们选书来交流,2005年我得了一场重病,知道自己要做手术,马上带儿子们去看电影、买新自行车,我当时想,尽量做好,能做一点是一点。

  读品:书店的小金、火车站的售货员、女同学女朋友……书中有很多女性之美的细致描摹,包括写自己青春期的心理悸动,从中能看到类似于贾宝玉情痴的影子。为何将青春期的“爱与欲”作为书写的一个重要方面?

  梁鸿鹰:在我成长中,帮助我、照顾我的,有不少是女性,我对她们充满敬意。细致的描写,来自认真的体悟,是一种敬意。

  我第一年高考没考上,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喜欢文学,却报考了理科,违反了我的本性;二是青春期开始了,管不住自己,每天吃完晚饭,必须到女同学家去坐一会儿,心情才能平复,这种朦胧而强烈的情感骚动,把学习给耽误了。直到第二年复读,这个悸动的劲儿才过去,但青春期的心理悸动是人生的重要阶段,那些美好的女性无意中搭救过我精神的贫困,让我跨过去那情痴般的尴尬之年,这些正是我把傻乎乎的“爱与欲”记录下来的动因。

  回忆是种挽救,是具有安抚价值的情感活动

  读品:书中许多回忆性的细节,让人觉得细致到了虚构和非虚构的边界,这是否属于写作上的一种尝试?你觉得散文写作可以虚构吗?

  梁鸿鹰:回忆总是带有主观性的,经历了再造、重组、捏合,但总的走向、情绪、情感是真实的。我注重细节观察,文学以细节为王,保存细节,还原细节,要细到极致,细到“不真实”,而描写得过于细致和丰满,只不过是文学性更强了,是文学化的处理,不是虚构。

  读品:这本书不仅关于一个人的成长、一个儿子对父母的思念以及想象,也有个人命运与社会历史的交错。过去,或者说回忆,为什么重要?

  梁鸿鹰:回忆是种挽救,是具有安抚价值的情感活动。回忆属于选择性筛查,有事后的无奈,说到底是为了平息内心、增益自己,如同情感手术、心灵按摩,如果不是为了逃逸或安抚,肆意声誉美容,就是有价值的。

  个人的选择和成就,是时代和社会发展的结果。偶然中带有必然,任何获得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努力也好,机缘也好,回忆给后人留下了见证。个人记忆是大历史的一个部分,回忆不仅增益了自我,也回馈了生活。

  读品:书中提到了卢新华的《伤痕》和刘心武的《班主任》。你当时的阅读心情是怎样的?

  梁鸿鹰:当时我读的时候,我还不能透彻理解其中所有的内容,只是感到了一种义愤与悲伤。《伤痕》《班主任》所描写的具体情境对我们来说稍显陌生,但作品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感染力具有很强的说服力,促使我和全社会一起去思考、一起成长,对我心灵的冲击非常大。

  文学的时代性与艺术性的关系很奇妙,应景的作品迟早会成为过眼云烟,那些因对时代氛围、人的命运和情感进行真实描写的,则可能流传后世,使作品有幸成为经典。

  读品:从儿时阅读高尔基的《童

  年》、观看电影《列宁在十月》,到后来专攻俄罗斯文学,能否谈谈俄罗斯文学对你创作和审美的影响?

  梁鸿鹰:俄罗斯文学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非常大。我读研究生的专业是世界文学,方向是19世纪英法俄文学。俄罗斯文学悲天悯人、自我反省、易于忏悔等情怀很打动我,比如高尔基和托尔斯泰,一个出生于底层,一个出生于贵族,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写出对自然万物的悲悯、包容;还有就是俄罗斯文学中的忏悔意识,尤其是罪与罚的意识,对我观察事物和创作是有影响的。审美上,我不仅喜欢宏大的东西,也喜欢细腻入微的艺术构思与描写。

  文学要警惕沦为一定场域稀有物种的危险

  读品:你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的见证者与同行人。身兼多重身份,既是作家、译者、评论家,也曾长期从事文化管理工作,现在又是媒体人,担任《文艺报》总编。多种身份如何并行不悖地集于一身?当作家和当总编,哪个更难一些?

  梁鸿鹰:每个人所经历的痛苦、满足、快乐、希望及失意,诉诸文字之后所带来的满足感,是其他事物无法比拟的。之前没有想到自己会去负责一家报社,我做过教师,当过公务员,也负责过事业单位,教师要春风化雨,在机关工作得到很好的政治意识和责任意识训练,对文艺工作业务,得到了较全面的训练,对掌握一家媒体的内容及节奏,都大有裨益。

  当作家面对的是每天不停地构思、写作、修改等实实在在的创造性劳动。这种劳动不一定可持续,不可持续一段时间,就会被淡忘,造成焦虑。但作家是个体劳动,自己为自己负责。总编辑则是集体劳动,更综合、更操心,带队伍,策划选题,保障报纸学术和专业上的品位,不断加强与学术界和文学界的联系,操心要多得多。况且,总编辑在写作上也要有几把刷子才服人,逼你必须在写作上有所成就。

  读品:关于当下的文学创作,有很多评论家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就是总体上感到不满足,可谈到具体作品的时候,篇篇都是佳作。对此你怎么看?

  梁鸿鹰:确实如此。作品一方面多得有些过剩,另一方面又感到匮乏,因为真正的好作品还不多。文学批评的生态不完善,作品想怎么夸就怎么夸,对方怎么舒服怎么夸,缺乏实事求是。因为咱们的文化传统,历来“为尊者讳”,为朋友讳,为长者讳,想要改进,还有待时日。创作者对批评要有正确心态,批评家对作品要说真话、讲道理。

  读品:在文学日益边缘化的今天,纯文学如何避免变成昆曲那样的“遗产”?

  梁鸿鹰:文学创作本来就具有滞后性,反映当下的现实,得接受一段时间的检验,如果作家的现实参与度小了,只喜欢写杯水风波,社会关注度就会小。作家如果缺乏足够历练,缺乏痛感体验,那种在时代里被淘洗、被熔炼、被锻造,让人们疼痛、反思的机会就比较少。不能真正摆脱名和利的束缚,不会有太大深度,要警惕沦为圈子和一定场域稀有物种的危险。

  但文学还不至于成为“遗产”,作家要使文学避免成为“遗产”,就要深入探索人类的精神生活,在经济生活和科技生活日新月异的时代里,去焕发和激发文学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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