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胡剑明

  恩师南师大著名教授常国武先生仙去四年了，但他拉的“锯琴”声，仍会萦绕在我耳边。“锯琴”之所以打上引号，因为它本不是琴，只是木匠常用的一种手锯，约55厘米长、5厘米宽，呈梯形，单边有齿，一般五金店里都有卖。但就是这种锯子，却可以被常先生拉出动听的乐曲。

  “锯琴”之技，是常先生上世纪40年代在金陵大学读书时学的，后来工作后他就放下了。70年代初，他全家下到淮安农村，不久，常先生之妻苏云便被调到县里工作，两个女儿也跟去了。剩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茅屋里，孤寂无聊，他重拾小技，常以拉“锯琴”来自我慰藉，《夜半歌声》《秋水伊人》老电影插曲，是他保留节目，每拉至深夜。

  有一次，生产队长让他去砍几棵树，他认为“锯”比“砍”快，就发挥了一次手锯的功能，任务真的很快完成了。可是，他的“锯琴”从此就变成了哑巴。80年代初，常先生回到了南师大，当了中文系的教师，拉“锯琴”仍是他的业余爱好。

  进入90年代，有一次，北京某乐团的一位“锯琴演奏家”来南京访问同道，有人推荐了常先生。寒暄一番后，对方取出了一把特制的锯琴，银光闪闪，很专业地拉出一支曲调。常先生并不示弱，他用自己已经生锈的“锯琴”也演奏了一曲……手法娴熟，连乐曲里的高半音、低半音，都拉了出来。客人直喊“佩服”，常先生说：“我是有感情内涵的，所以，不算是‘锯琴匠’，你说‘佩服’，我也就不多谦让了！”

  记得是2014年的夏天。常先生让我陪他去山西路一家五金店买“锯琴”。选购时，他左挑右拣，用手指试弹几把锯的声音，一头雾水的店小二很不耐烦：“不就是锯子吗，都是钢的！什么木头都能锯！”“小老弟啊！我是挑锯琴！”“老先生您买琴，来挑什么锯子呢！”“我买了你就知道了，这是知识！”店小二怼道：“滑稽，您能弄出琴声，我就送给你！”一脸不屑。

  终于，常先生选中了一把。他又到街对面的乐器店买来了一根拉胡琴的马尾弓和松香，店员见之好奇，就端来椅子。只见先生坐下，将锯柄坐于大腿下，左手捏住锯首，右手持弓，侧拉于锯背，在马尾与弯曲有度的锯片上，顿然发出了美妙的乐声……这一招，一下子镇住了店小二，还引来了过往的路人，众人啧啧称奇，叹曰：“想不到！”这种锯木头的工具，竟能发出如此迷人的琴声！

  临走时，我掏出26元，要付锯子钱。常先生阻拦道：“人家都说送给我了，你还付什么钱！”店小二愣了一下，笑着说，“是的、是的，您老走好，下次再来！”路上，常先生自语道：“还下次呢，下次我们换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