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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8月22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返回首页
放牧,写作,人与自然的对话
  《荒原上》
  索南才让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索南才让是近年来涌现出的较为优秀的小说家,他的身份是牧民,生活在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海晏县,一方面我们可以在他的小说中看到较为明显的草原、游牧等特色,一方面他的写作之路显得与众多接受正规教育的作家有些不同。围绕这些话题,尤其是人与自然这一较为普遍的话题,栏目主持人李黎与小说家索南才让展开对谈。

  1

  李黎:你的中篇小说《荒原上》在《收获》上发表以来,不断获奖、入选排行榜与选本,也出版了同名小说集。《荒原上》俨然成了你的代表作,而且有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种一篇而走红的感觉。但实际上应该不止于此,除了这篇《荒原上》,在你的小说集或者其他已经发表的作品中,你觉得能够代表你的水准和特色,特别愿意向读者推荐的还有哪些?

  索南才让:《荒原上》发表出版以来的确获得了一些评论家和同行们的认可和读者的喜爱,有很多人也和我讨论过《荒原上》这部作品,而以这部作品命名的小说集《荒原上》算是我写作这十年来的一个代表作和总结吧,我个人对本书很满意,无论是从封面设计还是内容质量都是我出版的几本书当中最满意的一本。而里面我自己最愿意向读者朋友们推荐的是短篇小说《在辛哈那登》《牛圈》《山之间》和中篇小说《荒原上》。这三个短篇小说里的前两篇是2019年写的,后者是2016年的作品,中篇小说虽然初稿完成的时间不算短,但直到去年才修改完成。我觉得这几篇虽然风格不尽相同,但我个人比较喜欢,愿意推荐给大家。

  

  李黎:“荒原”成了你目前最大的标签,展开说也非常有意思,在青海的蒙古族人、带着一杯星巴克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去放牧的人、跑到山顶才有信号的人(你有篇叫作《找信号》的小说,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看电视的时候不断去摇晃天线的画面)、小学学历的小说家、反应滞后但是脚步沉重的现代化的远方作家……总之关于你有很多的神秘感,也有荒蛮的感觉,有时候我们在工作上联系你也会出现很长时间的滞后。这里能不能回顾一下你的经历?这种经历除了让别人对你有很多想象,应该也给你对世界保持想象,或者说独特的观察方式?

  索南才让:我读了小学四年级,12岁就已经结束了学校生活回到牧场了。那几年上学都是寄宿于亲戚家中,换了三个学校,我严重怀疑那时候都学了些什么?因为当我回到家,突然又对书感兴趣的时候才发现,我连拼音字母都没学全,也不会拼。少年时期读书不认识的字我都是连猜带蒙糊弄过去的,有些字我会自己安上一个读法和意思,这个影响直到现在都改正不过来,那些字我现在已经认识了,但有时候还是会按照以前的读法去读。所以就像余华老师说的那样,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认识的汉字真的不多。后来因为迫于生计,我外出打工,去了很多城市,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我想这些社会阅历很好地拓展了我的人生经验,也弥补了学识上的一些不足,所以当我结束打工生涯,重回草原,开始写作和读书的时候,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说到放牧,其实很多人都有一些误解,认为放牧就是要一年到头地跟着羊群,其实不是。当然有些地方的确是这样,比如我们青海的一些地方,还有内蒙古和新疆的一些地方,那里的牧人天天都要跟着羊群放牧,无论刮风下雨,很幸苦。但我们不是这样,因为草场上有网围栏把家家户户的牧场都分割开来,你的牛羊就只能在你自己的牧场里,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你根本不用一直跟着,我有很多时候早晨放羊出圈,一直到傍晚它们自己回来都不用管。一年当中我需要时刻盯着羊群的也就两三个月时间。那是夏牧场,高山大谷,莽莽群山一望无际,和冬牧场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网围栏,没有能够阻挡它们步伐的东西,但有很多可以伤害它们的东西,所以就要跟群放牧了。而在其他时候,牧场上正真忙的是其他事情,比如修补网围栏、检查加固羊舍、给羊群打各种各样的防疫针、给个别病了的羊治病……都是这些琐碎的事情占据了多数的时间。

  2

  李黎:走上写作这条路是什么样的契机?你一直用汉语写作,生活里使用什么语言?最早对汉语和汉语文学有所感受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索南才让:因为我没有上过母语学校,所以一直都是用汉语写作的,但在生活中,我用蒙古语、青海方言和普通话。

  最初我读武侠小说,但这只是让我对阅读保持了兴趣,我想真正让我开始写作是因为我读了严肃文学。那时候我拥有的书中称之为严肃文学的只有这样几本:《西游记》《人生》《平凡的世界》,还有一套现代汉语的西方文学教材,我读了里面的《俄狄浦斯王》《奥德赛》还有《荷马史诗》,我还有一本《东周列国志》和一本高中的语文书,里面有鲁迅先生的文章。我就读这些文学书。后来读的书也不是很多,但已经足够了,尤其是我发现读过一遍的书去再读一遍的时候,好像更有意思。就像我读《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而我也正是在读《人生》的时候突然萌生了要写作的念头。这个念头在心里成长了好几年,有一天就突然开始写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早春的一天下午,外面刮着黄风,正是母羊产羔的季节,我去羊群里看了一圈,回来时看见蒿草丛里有一张报纸残片,我踢了一脚,上面的字已经被晒得看不清了,但就是这些字勾起了我写字的冲动,于是我回到家,拿出了铅笔和纸,坐在吃饭的方桌前开始写起小说。

  

  李黎:目前,你的小说相对集中的范畴是大自然、原生态、开阔而荒蛮,与牛马为伍、出没于森林,物质的相对匮乏和由此带来的人的某种艰难搏斗甚至英雄主义色彩,当然也有很多“小人物”坚强而心酸的形象。你的作品一方面可以成为城市文本的有益补充,一方面也确实让人向往并且想小小地去体会和实践一下。但此外还有一些更隐蔽的特质,一是你并非远观或者回顾这些,而是身在其中,小说和生活有某种同步性;二是最近几年随着互联网的迅猛普及,你的日常生活应该由此发生了比其他地方更为突兀的变化——发达地区接触互联网是一步一步来的,我个人就经历过了所谓的论坛年代、博客年代、微博年代,直到目前的微信、自媒体和视频阶段,而你们应该有种一步到位的感受。这也必然反映在观念和作品中。你应该有更大的文学抱负,同时有特别琐碎和现实的生活方式,你怎么平衡这两者?

  索南才让:天大地大的环境中人就显得很卑微,会自然地产生一种敬畏感,这种敬畏感和宗教没有关系,是人在自然中放置自己地位的一种表现。我们牧人在其中和牛羊处于同一种关系,我们在相互依靠,相互利用。它们既不是我们的“宠物”,也不是我们的“猎物”,而是我们的生存保障,是安全感。反过来也一样,它们依靠我们牧人的牧养而活着、繁衍着。所以就不存在什么怜悯性残忍性的问题,一切都是自然法则里面最正常最自然的。

  说到互联网,我接触得比较早,对我的影响也算温和,但我看到很多没有机会出去的牧人在这股风暴中的变化,对我有很大的触动。网络正在一步步地接替酒精,成为新一代人的精神填补。这是一个巨大的转折,草原上真正的社会性变革,所以我也想在这方面写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由于我很早就对网络有很大的警惕性,所以无论出现任何新的网络风潮,都没有对我造成大的影响,我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时间,在放牧生活之外,把时间都留给了读书和写作,我比城市人有的一个先天优势便是可以做到真正地静下心读书写作,有整块整块的时间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我还能在写作上赚到一些小钱,还能够生活下去的话,那和日常生活就更不会有冲突了,毕竟我觉得,放牧和写作真的很搭配。

  

  李黎: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放牧生活?按照“写而优则进城”“写而优则仕”等固定流程,你目前似乎处在一个微妙的时期?

  索南才让:我目前就处于不放牧的状态。因为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将整个羊群都出售了,现在就住在县城里,和妻子孩子在一起。而之前我们是两地分居的,妻子和孩子在县城,我一个人在牧场。我这几个月一直过着“职业作家”的生活,但今后怎样还真不知道,也许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又回牧场了,

  反正那边所有的都是现成的,房子啊、草场啊都由弟弟照看着,我想回去的话,收购一些牛羊就可以了。县城和草场两边切换并不是很麻烦。所以你说得对,我是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中,正在“游走”。

  3

  李黎:你个人最喜欢的作家作品有哪些?作为远离“包邮区”的人,很好奇买书这件事目前是什么样的状态?

  索南才让:我喜欢的作家太多了,以前的不说。现在喜欢的有福克纳、海明威、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波拉尼奥、马尔克斯、略萨、三岛由纪夫、帕慕克、黑塞等等。我在牧场的时候,网购的书都是先到镇上的一个商店里,我跟那里的老板说好了他帮我收件,我付给他一些“保管费”,其他的邮件就都是寄到海北藏族自治州的作协去,当杂志邮件累计到一定程度,作协的人会给我打电话,我再去取。取一次书籍邮件,我要开车来回六十公里,这只是冬牧场,夏牧场的话就太远了,所以我会叫人帮我代收,帮我带回夏牧场,但这样一来就容易出现丢失,有些人在回来的路上喝酒了,三两天不回家,等回来的时候一些邮件不见了,问他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李黎:你所在的海晏县,以及整个自治州,处在丝绸之路的南面,今天更是“一带一路”的范畴,自古以来历史积淀深厚,当年也算是“四战之地”,我查找资料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带以前出现过很多的部落政权甚至大的王朝(但很难理清其中的变革更替),是历史积淀非常丰厚的地方。你有没有考虑过从历史尤其是具体民族的历史中汲取资源,写作史诗或者历史小说?

  索南才让:我所在的那个村庄,我家后面有七座相连的,二三百米高的小山,但那不是真的小山,而是古墓,七个古墓,叫德州古墓群。不知道是哪个时期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我想写一篇关于这方面的文章,但关于这方面的文献资料太少了,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写出来。我对青海湖、祁连山周边的历史很感兴趣,我想知道那些部落的兴衰史,那些战争是怎么发生的。我的部落,我的家族的变迁史,这方面的书籍读了一些,但短期内不会写这方面的作品,因为早几年我有过一次写历史小说的想法,还很认真地准备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为什么就放弃了。我想我是没有准备好。

  

  李黎:最后一个问题,假设有几位来自东南沿海的朋友,有着充足的时间去你的故乡游玩,你会规划一个什么样的路线?

  索南才让:我觉得最好的路线就是随心所欲,走到哪里,觉得很美不想走了,就住下来,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晒太阳、到河里洗冷水澡、再晒太阳。在三个石头支撑的“炉火”上做饭,在随便哪一块石板上烤肉,喝酒,一个人朝孤寂的群山走很远,想象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夜里穿暖和躺在草地里,你会听到什么声音呢?我觉得在青海,最好的风景都在路上。

  李黎

  1980年生于南京郊县,2001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现供职于出版社。出版小说集《拆迁人》《水浒群星闪耀时》。

  索南才让

  蒙古族,中国青年作家,1985年出生于青海。在《收获》《十月》《花城》《小说月报》《青年作家》《作品》等杂志发表作品,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曾获第六届青海青年文学奖、青海省“五个一工程”奖、青海省政府文艺奖、2020年《收获》文学排行榜、《钟山》之星文学奖年度佳作奖、第四届《红豆》文学奖优秀作品奖、第四届青铜葵花儿童文学奖等。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野色失痕》《哈桑的岛屿》,小说集《荒原上》《巡山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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