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前,扬州城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的缘起是一本“怪书”。
写这本“怪书”的,实际上是一个“怪人”。
对于这件事的始末,孰是孰非,众说纷纭。
周作人说,那本“怪书”其实“写得漂亮,此外还是大失望” 。
朱自清针对怪事,专门写了篇文章,谁知让出版社断然拒绝。
鲁迅说,最后“大家争一通闲气”。
但简单说来,这是一座城市的百姓,反击“地图炮”的故事。
现代快报+/ZAKER南京记者 王子扬
怪人
话说,湖南的老易家可真不简单。
十九世纪中叶至二十世纪末,这个家族诞生了许多文人雅士。
一代作家易佩绅,清末儒将,写下诗词800余首,记录了他忧国忧民的心路历程,传颂甚广。
二代作家易顺鼎,自小有神童美誉,慈禧太后召见他时,头一句话便问:“你就是5岁的神童吗?”
易顺鼎有个兄弟易顺豫,有才得很,写下了《湘社集》《琴意楼诗》等很多风靡一时的书。
易顺鼎还有姐妹。年纪稍大的易莹,写过一本《玉虚斋集》,年纪稍小的易瑜,则写下了《湘影楼诗》。
书香门第,诗酒风流。
到了第三代,出了一个叫易君左的人。
他就是上面我们提到的“怪人”。
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为了让老易家下一代成人成才,家人把易君左送去了日本。
作为喝过洋墨水的早稻田高材生,易君左要眼界有眼界,要文采有文采,回来之后,自然被委以重任。
而随着淞沪抗战打响,易君左平静的生活也被打破了。
怪书
易君左跟着先头部队过了江,驻扎扬州。
趁着这段时间,他遍览扬州的湖光山色,写了一本名叫《闲话扬州》的游记,准备出版。
这本书,太“怪”了。
翻开扉页,这样一行话映入眼帘:“扬州这个地方最令人听着响亮:差不多爱游山水的人与所谓能文之士,没有一个不怀恋扬州。”
是的,这一定是一本赞美扬州的书。
可是再读下去又不太对。
“无论大街小巷都是乱石砌成,上无漏水,下无阴沟,下一次大雨,通街便可行白石之舟。城市中只有人力车,没有汽车,仅有的一辆摩托车还是公署内的。深宅豪门早已荒凉不堪,没有楼房,平房都是陈腐不堪。”
这不是黑我大扬州的市容市貌吗?
算了,再往下读读看吧。
易君左说,扬州人不讲卫生,“恶劣的公共卫生状况,垃圾到处自由堆积,随地小便……”
易君左说,扬州人爱穿假名牌,“衣服上有一种特殊的嗜好,即是喜欢穿藕花色的轻衫……冒牌的西洋货与劣等的东洋货充斥。”
最可气的,易君左还说扬州女孩太轻浮,“近水者多杨花水性,扬州杨柳特多,且完全水乡见不着山的影子,所以人性轻浮活动,女性尤然。”
啊?这……
怪事
这本《闲话扬州》出版后,把全扬州城的百姓都给得罪了。
扬州的念书人,笔酣墨饱,要跟易君左唇枪舌战几百回合。
扬州的江湖人,摩拳擦掌,要给易君左来个“暗算无常死不知”。
扬州及所属七县工、农、商、妇、医、学各界的代表,组成了“扬州究易团”,把易君左告上法庭。
这个团里怒气最大的,还是扬州的妇女,大家投票选出了一个代表,郭坚忍。
郭坚忍是当地妇女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过大世面的,她拿到易君左的书,肺都气炸了。
法庭之上的郭坚忍越说越气,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
她声斥,就是因为《闲话扬州》满嘴跑火车,扬州的妇女,嫁人的没地位,未婚的嫁不出去,工作找不到,家庭不顺心……
“易君左这种‘地图炮’,不被法律严惩,还有天理吗!”
易君左偷偷拿眼打量,面前的“扬州究易团”乌泱乌泱,胸前佩戴统一的标志,手持短杆白三角旗,同仇敌忾,气势骇人。
还有许多迎接他们的围观群众。老人捧酒,妇女送茶,私人汽车和上百辆黄包车免费接送代表团成员。
这阵仗,吓都吓死了。
结局
扬州市民同仇敌忾,要给这个“地图炮”一点颜色瞧瞧。
易君左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得已,他辞去了职务,赔了钱,道了歉。
他还公开刊登了一则启事:
“敬启者:君左去年曾著《闲话扬州》一书,本属游记小品,其中见闻不周,观察疏略,对于扬州社会之批评颇多失实之处,以致激起扬州人士之公愤,引起纠纷。事后详加检点,亦自觉下笔轻率,实铸大错,抚躬自省,以明心志。荷蒙中委王茂如(柏龄)先生本息事宁人之善意,爱惜君左之苦心,不辞烦累,毅然出面斡旋;而扬州人士亦深喻君左自责之诚意,承蒙谅解,撤回诉讼。谨此公布,诸希鉴谅为幸!”
终于,达半年之久的《闲话扬州》风波,落下了帷幕。
平心而论,易君左的这本书,文史兼顾,文字也很优美。
就因为他信口开河,惹了扬州百姓,犯了众怒,闹了一出大风波。
而扬州百姓的这次轰轰烈烈的“究易”行动,也传为一段美谈。
有人揶揄易君左,写下一联:“易君左闲话扬州,引起了扬州闲话,易君,左矣。”
读了这句话,易君左想必一定会苦笑,一声长叹——
“地图炮,决不能开到扬州人头上啊!”
这本当年已经绝版了的《闲话扬州》,而今也被收入了《江苏文库 史料编》。
对比当年的文字,再看今天的扬州城。
而今扬州城市富饶、风景秀丽,来自全世界的人爱她都还来不及,更别说去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