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常鱼

  红烧肉这个名字，从修辞上来说，是有问题的，究竟红烧的什么肉？有含糊不清之嫌。但在现实生活中，红烧肉没有任何问题，它一定是红烧猪肉的专属名字，其他任何肉红烧都不可能也不允许叫红烧肉。

  年轻时去隔壁乡镇出席班花的婚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突然响起了鞭炮。当地人提醒，红烧肉要上桌了！人人喜气洋洋，举杯共饮。当时心里就嘀咕，红烧肉凭什么有这么高的位置？新娘子也没享受这种待遇啊！后来班花一家发展得很好，任何时候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每遇到就给她泼冷水：拽什么拽，不如一碗红烧肉！每每这时，班花都笑得花枝乱颤。

  要烧好一碗红烧肉，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老家有位巧妇说，烧红烧肉不用动脑筋，就一个字，要有糜功。妇人粲然的笑容，让人想起了王菲的那首《开到荼蘼》。所谓糜，其实就是要慢慢地炖，慢慢地入味。红烧肉的火候，一是要有火，二是要善于等候。要把肥肉的油逼出来，要把瘦肉中浸入油。唯有如此。

  记得上学时，最向往的就是食堂的红烧肉，飘在一个硕大的不锈钢桶里面，捞出来的瘦肉，几乎都泛着彩色的虹。攒半个月的钱，能吃一次红烧肉，临近要吃的那几天，心里都不由自主地的兴奋。

  肉曾经是身份的象征，曾经是炫耀的资本。在那个年代，真的有人，杀猪的几乎就在隔壁，他提一条两指宽的肥多瘦少的窄肉，不走正路走邪路，全村逛一趟，才跨进自己的家门。一路之上，收获了满满的，田螺肉子一般的，羡慕嫉妒恨的眼球。

  故乡的红烧肉曾经是远近闻名的，计划经济年代，县城第二招待所的老厨师经常被请到省城去，给领导专门烧这一道红烧肉。

  妈妈烧的红烧肉是最不会过日子的烧法。不放花椒不放八角，就是简单的葱姜酒酱油，老抽也没有，却是用红糖熬制的糖色，又红又亮，架架尖尖一赛莲碗，端到桌上，红烫烫的颤巍巍的，热气腾腾的，一把大蒜花一洒，浓郁的香气，满屋子都是。这时我和弟弟，就如同西游记中的小妖，大声地欢呼：糖色肉！唐僧肉！

  孰料第二天，居然还有肉，不过量少了，里面拌了素菜，什么素菜不一定，地里有什么就是什么，有一年居然是山芋，粉粉的甜甜的香香的。第三天居然还有，已经没什么肉了。第四天就是肉汤烧青菜了，竟然异常的鲜美。第五天以为没了，谁知桌上，俨然有一碗，鸡汤一般的，黄香香的油渣炖豆腐。第六天以为真的没了，青菜汤上了桌，母亲开始变魔术，挑出了一大块炼乳般的脂油，投到菜汤里，猪油那种自然的浓香，时至今日，犹在萦绕。

  一顿红烧肉，妈妈如同古代军事家一般，级级退兵，缓缓余香。后来，母亲的红烧肉真的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母亲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直到有一天，永远地远了。

  不过有时候照镜子，感觉母亲离我又越来越近了，我发现，我长得越来越像妈妈了。我时常会去超市，买一条带皮带骨的五花肉，不放花椒，不放八角，红糖熬色，给女儿儿子烧一碗浓香四溢的红烧肉。